晟州嘉商(177)
与先前庙会以东市梅、兰两街为主不同,此番庙会,林啸洐提议将西市竹、菊两街一并启用。
除却叶任生从前提议的,糖铺与蔻丹水粉等女子钟爱之事物仍旧保留,三楼一阁之酒艺选美也仍旧保留外,其余一干商事活动都迁到西市。并在西市围吟月楼而建圆场,邀各方商会话事人出席,举办大规模商货交流辩题赛事,胜者,可免租金于晟州东市上佳铺位出货一年。
此举一是为增加各方商会与四方商贾间之交流,消除误解,促进合作,二是为尽快恢复晟州商贸活水,弥补营收亏空。
而梅、兰两街之余空,可置办舞乐戏曲等技艺赛事,参赛者不论门第出身,得优异者可入晟州即将新建的百艺楼为伎。
“百艺楼?”众人诧异。
“是,”林啸洐点头,“在下本打算,从林氏宅田中择一处位置优异之地,建成此楼,容纳身怀才艺,却所投无处者,坐班谋生。但考虑到此事重大,便打算向诸位提议,以商会之名共同筹建,所得营收按份例分配。”
众掌事是头一次听他提起此事,李掌事思忖少许,困惑道:“身怀才艺者……三楼一阁难道不是个好去处?”
“不不,”林啸洐摇头,“三楼并非人人皆可入内为伎,且一阁,诸位也都明白,韵清阁本质上是个什么样的去处。在下所提的百艺楼,只是献艺谋生,绝无其他。而往来顾客或可登楼赏艺,或可点伎出楼献艺,甚而是出城,艺酬近则按时辰算,远则以日算,由我百艺楼负责伎者之进出安全,且只收女子。”
“只收女子……”
听闻此言,四下纷纷议论,叶任生也好整以暇地望向他。
“是,”林啸洐眉宇蹙起,思量间染过几分惆怅,“疫灾肆虐时,不知诸位可有去疫区瞧过,多少年轻女儿或一夜丧失双亲,走投无路,卖身葬亲,或为替家中筹钱换粮药,为奴为婢,便是一口吃食,都要让与兄长或小弟……世道艰难,她人之苦谁能知悉……”
“唉……”李掌事听得入神,不禁跟着叹了口气。
“在下还曾邂逅过一友人,”林啸洐说着,下意识瞥了眼对面之人,“家乡远在雁州,官人饱读诗书,得为秀才,却遭人陷害死在狱中,她也被歹人强占,历经坎坷辛酸。后来好不容易脱离歹人之困,却因家中无人身前无依,孤身女子世道不容,无奈只得谋生于青楼之地。”
闻此,叶任生心下一紧,微微垂眸掩去了眸中异样。
林啸洐不动声色地转头,“在下想建此楼,并非为贪图享乐,实在是不忍再见那般凄惨之景象。或许百艺楼无能解天下女子之困,但即便只是一人,在下也想试试……所以诸位,还请好生思量。”
说罢一席话,众掌事皆是面带怅惋,摇头叹息,两厢低语交换着心中考量。
叶任生自然不会过多犹疑,却还是等待了片刻磋商的众人。
直至嘈杂声渐落时,她才开口道:“在下跟林掌事的提议。”
“嗯,”李掌事点头,“若能行通,未尝不是件善事,在下也跟。”
“那,在下也跟。”
“在下也跟……”
众人纷纷点头,提议都还未记贴,便全数通过。
林啸洐不禁望着叶任生,抿起了一道极其欣慰的笑意。
后者本也想回以微笑,但不知怎的,瞧见他眉眼轻柔的模样,眼前倏尔闪过,那日西池夜景,一人立于旋梯之上,回首邀她共渡良辰时,月染眉梢,笑若清荷,佼佼兮若临风玉树,俨然便是眼前情景,叫她心头莫名一空。
“既如此,那对于此次庙会之布置……”
李掌事的话音拉回了叶任生游走的思绪,她转头望着四下投来的试探目光,微微怔然。
“叶掌事是否还有其他提议?”
闻此,叶任生立时摇头,“没,在下没有提议,也没有异议。”
“那好……”
见林啸洐及众人并未对她难得走神感到诧异,叶任生默默舒了口气。
庙会之事就此敲定后,日子便渐渐逼近。
许是先前的多灾多难,让所有人心口都憋闷不已,庙会如期且远盛从前规模地操办,令城中上下都提起了一股气,诸事都进行得十分顺畅。
庙会庆开当日,晟州满城灯火通明,人群熙熙攘攘,热闹纷繁,俨然若从前之繁华景象,一点瞧不出过去一年曾遭受过那般曲折坎坷。
叶任生戴着假面,漫步在东市的大街小巷,见着往来嬉笑欢颜,韵清阁门前娇娘曼舞,花簪纷飞,竟有一瞬间恍若回到了三年前。
陈年冰花酿的醇香经夜风吹拂,缭绕过鼻息之间,她转头望向阁内柜台前,熟悉的掌柜与长队,熟悉的花童与酒壶,仿佛只要她不慎再往前走一步,那纷乱的故事,便会重演。
“叶掌事……”
一抹掌心中的温热自肩头传来,制住了她的脚步,也打断了她的恍惚。
叶任生转头,望着只戴了半副假面的来人,似乎能从他那微启的唇齿之间,看出他急切地庆幸。
庆幸自己找到了,赶上了。
庆幸她还没有进去,自己也不曾吃醉。
“听说兰街的舞艺赛事很热闹,要不要一同去瞧瞧。”
韵清阁的乐音婉转而妩媚,来人的声音试探又惴惴,叶任生在一片喝彩声中,缓缓点了头,“好。”
见此,他嘴角微抿,放下了那只逾越的手,同她一起转身,向着另一条街走去。
烟火于天际怦然炸响之际,涟漪于醉星湖面圈圈荡漾,鲜瓣粘成的花灯随波飘去时,二人于岸边瞧见了祈愿的年轻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