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今朝(109)
他这句话说的大胆,只差没将引见一词直接说出来。
元相虽然长久不和江宁元氏联系,但是浸淫官场多年,自然一瞬间就听懂了他的话外之音。
他警告地看了一眼元琏。
元琏被他瞪着,讪讪笑了几声,寻了个借口,识趣地将正堂留给三人商议要事。
待他走后,李意清主动将今日遇见裕亲王和郑延龄的事情说了。
元相在场,元辞章即便心中有所猜测,也没有贸然开口。
元相闻言冷笑一声,看向站在一旁的元辞章,语气和蔼道:“辞章,你怎么看?”
元辞章道:“据殿下所言,眼下线索已然明显,两股势力在江宁斗法,时合时分。”
毕竟江宁府富庶,谁不想独吞这一块的利益。
元相没说对或不对,而是继续问:“那你可知,分别是谁人?”
“孟氏和裕亲王。”
“此二人,孰先孰后?”
元相追问道。
元辞章犹豫了一瞬,道:“明面上看,裕亲王在前,孟氏在后,但是辞章却有不一样的观点。”
元相眼底闪过一丝欣慰。
江宁府受他庇护多年,他自然对江宁府上的势力清楚。
都是百年世家,对于孟氏暗戳戳地将手伸进江宁的行为,他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元辞章没有观察元相脸上的反应,继续道:“这两股势力合作中夹杂着猜忌,又遇上新上任的盐运使,三股力量于此缠斗。”
元相浑浊的眼球忽然射出一道精光,“郑延龄可是孟氏贤婿,你怎么会这样想。”
元辞章静静回看着元相。
元相被他沉着的神情惊了一分,而后压低声音道:“你什么时候开始查的?”
元辞章道:“在京城时,我便着手调查,后来变故发生,不得已歇了一段时日。算是最近才有了眉目。”
元辞章暗中调查这件事和李意清提过,而元相就显得有些意外。
意外之余,也多了几分理解。
当时他高居议事堂,哪里会在意孟氏一个小辈的蹦跶。
元相沉声道:“你说。”
元辞章微微沉吟,而后开口道:“景和七年,燕州漕运案,甚至牵扯到了当时的燕州转运使和燕州知州,从上到下,血流成河。郑延龄的父母也深陷其中,这里面,就有孟氏的手笔。”
元相闻言,略微灰白的眉毛紧紧皱起。
“郑延龄还在孟家,他们怎么敢拿郑氏父母当替死鬼。”
元辞章道:“因为被查的那一批人中,有孟国公庶子的儿子,孟旭。”
元相沉默了。
孟国公哪怕再看中这位寒门状元,也不会为了他而弃自己的孙儿于不顾。
况且孟韫浔和郑延龄当时已经有了血脉,孟国公更加自信郑延龄没那个胆子反抗自己。
可人心都是肉长的,要想接受这种结果,焉能不难。
有些人表面上攀附权势,实则暗中图谋,以身饲虎,只为给其最后一击。
*
李意清看着默然而站的祖孙两个人,忽然想到了另一件事。
久言。
郑延龄字久言。
一丝灵感忽然浮现在李意清的脑海当中,她忽然道:“观棋不语真君子,把酒多言是小人。”
元辞章有些意外,似乎不知道为何李意清忽然说出这样一段话。
“殿下?”
李意清此刻才终于恍然。
又带着一些说不出的遗憾。
棋语,久(酒)言,四明山,明州府。
都对上了。
她整理了思绪,而后看向元辞章,语气平静温和道:“你记不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罗雪川临终之前,托我给一位叫棋语的人带话。”
元辞章猛地抬眸看向她。
“郑延龄,字久言,他说那是‘天长地久’的‘久’,‘自食其言’的‘言’。”
郑延龄就是棋语,和罗雪川一样,共同来自明州府。
阴差阳错,一个被元府拘去,一个被孟氏掠走。
郑延龄痛失所爱,为了家人性命忍辱负重,在仇敌面前虚与委蛇。
他不敢再用君子自形,也怕过去和罗雪川的认识被他人知晓,便弃用了原先的字“棋语”,改作“久言”。
观棋一局岁月长,烂柯山下意彷徨。
白发君子今何在,沧桑世事笑斜阳。
观棋烂柯,以待延龄,却把岁月长负。
李意清难以想象郑延龄这么多年以来,过的都是些什么日子。
那句“永不原谅”,此刻也有了解释。
二花是罗雪川和郑延龄的孩子,可却被郑延龄当作扳倒元氏的筏子。罗雪川对他念念不忘,但终究因为二花之死,难以释怀。
元相并不愚笨,话点到为止,后面自己就能想出来。
他有些愧意。
“怪不得……终究是我酿成大祸,没能约束好昇儿,以至于今日这般局面。”
他声音艰涩心酸。
李意清却在默默回忆和郑延龄相见的那几次。
他永远满面平和的笑。可那笑容之下,早已经一无所有。荒凉得让她心悸。
他早已入身布局,孤注一掷。
此时此刻,李意清对郑延龄的观感才算真的改变。父母亡故,心上人的亡故,桩桩件件,他都不曾忘记。
元相看着元辞章和李意清,沉默许久,方才道:“郑延龄之事,能帮上一些,就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