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今朝(263)
李意清看着他布满褶皱的脸庞,一双眼眸写尽风霜。
“多谢主簿开导。”
“哪里算得上什么开导,”主簿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不过一些过来人的经验之谈。你现在还年轻,等到了年纪,自然都会懂得。”
主簿说完,和李意清作揖告别。
李意清坐在原位,默了一刻,安静地拿起一卷卷宗细细翻看。
到了午时,腹中的饥饿感传来,李意清伸了一个懒腰,放下手中的书卷,拿起她带过来的《童蒙启智录》。
从前编书,都是周太傅说一点她跟着做一点,基本不需要自己动脑,可是今日起,她需要独当一面,自己完成一本书的编撰。
参考了序章的攥写后,李意清简要将自己的想法誊写在自己的纸上,准备带回去问过元辞章后,再慢慢完善。
正写着,安静的库房忽然响起一道脚步声。
李意清顺着脚步抬头看去,见到元辞章一手拎着食盒,缓缓朝她走近。
“你怎么来了?”
“听府衙衙役说你今日来了,担心你一忙起来又忘记吃饭,给你送来了。”元辞章将食盒放在桌上,目光从桌上的《童蒙启智录》上缓缓扫过,然后坐在她的对面,“书稍后整理,先吃饭吧。”
李意清从善如流地点点头,打开食盒,浓郁的饭菜香味扑鼻而来。
元辞章道:“午饭是府衙新来的张嬷嬷做的,有肉烧毛豆、腌春笋和豆干肚丝,你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李意清原先还担心在库房吃饭会影响不好,可是香味袭来,她将心中默念的“罪过”抛到脑后,端起白米饭配上沾满浓汤的腌春笋,一口下去,大为满足。
配的汤是新鲜的小青菜,掺着用糯米粉揉过的、拇指大小的肉丸,用料简单,鲜香十足。
李意清吃到一半,才想起来问元辞章:“你吃过了吗?”
元辞章颔首。
“我在膳堂吃过了……够吗?”
“够了,”李意清咽下口中的饭,“你见了这位新来的张嬷嬷,记得帮我带一句话。她的手艺真好,我很喜欢吃。”
元辞章“嗯”了一声。
等李意清吃完饭,元辞章主动收拾碗筷。
最后一个碟子被收入食盒,元辞章静了一瞬,转头看向一顿饭就舒服得眯起眼睛的李意清。
“对了,这几日……”
“我知道,”李意清打断了他,“二皇子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元辞章看着她故作轻松的模样。
李意清:“人生在世,哪能事事顺心如意。再者,他们两位都是我的兄长,哪里轮得到我来操心他们的选择。”
元辞章蹲在她的面前,抬眸与她对视。
李意清坦坦荡荡。
见李意清的眼中平静安宁,并没有强撑着的意味,元辞章才淡淡移开视线。
他已经极力克制,李意清却还是体会到了那一瞬间的温柔与缱绻。
元辞章过了午休的时辰,还需要回去当值,不能久留。
他走到门口,忽然朝李意清露出一个春风掠过山岗一般的笑,清浅而惊艳。
他说:“不愧是我的殿下。”
说完,他抬步离开了库房的门。
李意清一刹那心跳声如擂鼓。
库房常年安静,有且仅有风吹拂过书页翻动的声音。
在书页的摩挲声中,她的心跳声剧烈而激动,甚至微微耳鸣。
这是他叫习惯“夫人”之后,少有的称呼她为“殿下”。
李意清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庞,暮春初雨的微凉寒意被脸上的蕴热取代,连带着身上都变得滚烫炙热。
她再一次无比清晰地感知到——
元辞章,比她自己,还要相信她能够做好。
*
太子腿伤一事随着二皇子当众划破自己的脸庞结束。
除了对血脉至亲而言难以接受,满朝文武和平头百姓只觉得自己看了一个热闹,一个既是皇家丑闻、又略显义薄云天、壮丽凄美的故事。
在众人的茶余饭后的笑谈中走入尾声。
顺成帝被二皇子草率的举动气得不行,连夜下了三封诏书,可是顾及着他脸上的伤疤,还是撤回骂得最狠的第一本。
二皇子的举动,在彻底断绝自己继位可能性的同时,也用鲜血淋漓展示皇家继位的残忍。
太子的腿伤也不禁让人想入非非。
皇宫中差点掀起的一场惊涛骇浪,被顺成帝以一种不容置疑的手段强势镇压。
而身处舒州这片桃源净土的李意清两耳不闻窗外事,专心编纂着自己的案卷书册。
到了六月,舒州也就到了雨季。
早晨出来的时候尚且晴空万里,可是晚上就能倾盆大雨轰然落下,冲刷着白墙灰瓦,落在府衙外种植的芭蕉叶上,劈里啪啦。
外面的天色昏沉,李意清点的烛火在风中摇摇晃晃。
一道惊雷猛然落下,璀璨的白光乍然间划破夜空。
埋头写字的李意清也被这道雷吓了一跳,她站起身,朝窗外看去。
瓢泼大雨已经不足以形容外面这番景象。眼前的世界灰暗而浓烈,仿佛谁人将延绵不绝的瀑布移到了眼前,砸落的水花溅落在青石板上,散落的水花打湿了整块台阶。
风一会儿北吹,一会儿东吹,雨水顺着风向偏移,四处一片潮湿。
有衙役抱着头小跑到李意清的身边,尽管他已经小心再小心,身上的袖袍、衣摆还是湿了一大片。
走到屋檐内,他一边哈气一边跺脚道:“这位师爷,外面有小厮说是来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