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算(115)
路过某家咖啡厅时,有食客进出,带开了玻璃门,里面传出路梨矜悠扬的歌声。
从籍籍无名的音乐学院学生,到二零一二年第四季度最红的歌手,如梦亦似幻。
这年帝都的《关于禁止燃放烟花爆竹的规定》执行异常严苛,玛雅末日的传闻也如火如荼,同年上映的灾难片《2012》看得人心惶惶。
路梨矜的二十岁生日在这种动荡不安里到来,同样来到的还有考验。
十二月十八日,春晚第一次彩排开始。
她唱青衣,戏装需画脸谱,浓墨重彩,时间颇长。
原本在化妆间的人都差不多离开,路梨矜仍在为自己描画,旁边的桌面忽然被敲了声,响得清脆。
路梨矜原本没在意,直到第三声响起,才觉察到不对劲。
她偏过头,看向相同样画了戏装,花旦扮相的女人。
戏曲圈实不算大,却也不是什么人路梨矜都要认识的。
“我学戏二十四年。”那人忽地开口,莺啼婉转,语气却是不善。
路梨矜正过头继续对镜描摹,无所谓地反问了句,“所以呢?”
“你觉得你不凭借外力的话,能有资格站在这个舞台上吗?”那人又继续道。
路梨矜坚持把最后一笔描完,才施舍般地同那人对视,且终于看清楚她妆造位的铭牌。
戏曲演员——欧雅
因为这个特别的姓氏,勉强唤醒了路梨矜一些遥远的记忆。
“小欧这孩子天分一般,但胜在努力,自己又很喜欢这个行当……这种初心不易得啊。”
“万一能成呢?你收下她,再看看吧,不行就早做打算。”
是哪一年来着?
路梨矜想不起来。
但欧雅今天能坐在春晚彩排的后台,说明她是个能印证努力有用论的人,或许这世上真的不缺天分。
路梨矜无比庆幸男女装造室分开,老师李澄不再身边,让她无所顾忌。
匍匐行至如今,她没吃陌生人一口饭,没理由接受谇诟谣诼,更别带上她老师。
受到悉心教学勉励才能上山的人,哪来的自信嘲笑山峰的神?
“也许我今天站在这里确实是凭李澄是我老师,但我不会给他丢一点儿人。”路梨矜心态平和,掷地有声。
欧雅哂笑,拍了两次手,直接点破,“我对李老师没有任何意见,我说的是谁,你自己心里门清儿。”
路梨矜神色自若,“你说楚淮晏啊?哪又如何?当事人心甘情愿给我靠,我自己刚好有本事借力,旁得人又何必自取其辱?既然这样喜欢,你贴过去试试不好吗?”
欧雅的笑容一丝丝抽开,厚重的油彩挡不住狰狞面目。
化妆间的灯光辉煌,亮如白昼,路梨矜平静的凝视镜中盛装的自己,心中未有半点儿波澜。
她以某种极坦然的方式接受楚淮晏提供的一切,毫不忌讳,是她应得的,不会清高到拱手让人。
彩排结束后路梨矜同楚淮晏有样学样的讲这件趣事,被塞了满口的烤鸭卷饼,楚淮晏捏她腰。腹间好不容易又养回来点儿的软。肉,眼底浸着温柔笑意,“挺好的,我这辈子都归你了。”
情话说得如旧缠。绵耳热,只不过路梨矜开始信了,她歪头“吧唧”一下吻上楚淮晏的侧脸,给他覆上油光,软乎乎地念,“那亲亲我的青云端。”
她的吻覆上去时,余光里忽然有流星划过。
烤鸭店在二楼,靠窗景观位的食客们先发出惊呼。
路梨矜迟钝的朝窗外看去,火光点燃夜空,又迅速坠落,像是万点星辰齐齐盛开。
“这是什么啊?不是禁燃烟花了?”
——“我怎么看到有人在底下手动往空中打啊?”
“……”
——“这是打铁花吧?很少见,今天什么日子啊?”
“是我们梨梨的二十周岁。”楚淮晏附在她耳畔,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气声讲,“生日快乐,路梨矜小朋友。”
三里屯最热闹的区域被单独划分出来用作表演,个中审批复杂流程自不必说。
众人惊叹于火树银花不夜天的盛大,也咂舌好奇是谁家公子哥儿的“杰作”。
路梨矜靠着楚淮晏宽阔臂膀,怔然看着壮丽美景,这在烟花被发明之前,最原始的烟花形态,是中国特有的浪漫,是她只在戏文里听过的词汇。
而今被复现到眼前,为自己庆生。
“我爱你。”楚淮晏不看打铁花。
他只看向路梨矜,平淡无奇的好像在问她宵夜好不好吃那般。
葱白般的十指顺入骨节分明的指缝,掌心贴合,路梨矜回眸,义无反顾地栽进楚淮晏眼中幽深的寒潭,她头一次认真回答,“我也爱你。”
且保证打底比你爱我多爱你一天。
分开后有次路梨矜在西雅图机场顺手买到了本伊能静的《生死遗言》。
她其实不爱看爱情故事,但书店里的中文版太少,财经类又难以打发时间。
去往东京的航程漫长,长到足够路梨矜通读完整本书。
伊能静在书里写:如果有选择死的机会,在我有生之年,我要比你多活一天。我会帮安葬让你安心,不受失去的痛苦,然后我在我们那张共枕的床上,安静地等待合眼,微笑的让你迎接我。
路梨矜盯着这行字发了很久很久的呆,顿觉原来爱人时大家的心情都是一样的。
直到机组成员热切的介绍着,“现在坐在左侧窗边的乘客,从窗外看出去,能看到富士山”时,她才堪堪回过神来。
无人能仅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连曾将如此承诺写在纸面的伊能静也早已结束长达二十三年的纠葛拉扯,另嫁良人,婚姻美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