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树花开(48)
人家夕阳照像仙女神明,他拍的像灵魂出窍。
沈温瓷看完两眼一黑:“……你知道生死难料四个字怎么写吗?”
他歪头,大言不惭:“我觉得挺好看的。”
“……你的审美也是个谜。”
村口的两棵巨大古树,下船后他们沿堤岸散步,步履和缓。
风静帘闲,站在青石堆砌的桥上,沈温瓷望着古树下金光闪闪的水滴,有些惊奇。
“宋栾树,那边树下在下雨诶。”
“那是蝉在尿尿。”
“…….”
桥上,人来人往。
沈温瓷拽住跟赶场一样走得飞快的人,手贴在脸上比了个耶,“弯腰,就这样别动,我们拍个合照。”
咔嚓一下,沈温瓷低头查看。
照片里的女生灿若春花,而男生却面无表情。
女生秀眉一皱,嘴里抱怨:“你为什么不笑一笑!”
“我臭脸好看。”
“你这也太臭了!跟家暴男一样。”
“我可打不过你。”
“你什么意思!”
“听过菩萨蛮吗?菩萨都是野蛮的。”
“你!你别跑!”
不知何时起,路过树荫下,抬头向上看,树枝嫩芽间,缀满了细碎的金色小花,像是树冠新裁出的裙摆。
一层又一层缠绕,从深绿到金黄渐变递进,满目碧翠的栾树。
“停!”
宋栾树抬手做“stop”的手势,一边拿着黑色的相机,半眯眼看着镜头。
她照着他说的,停在了栾树下。
“再向前走两步,离树远一点。”
“哦。”沈温瓷吸吸鼻子,往旁边移了两步。
“再向前走两步。”
金色的阳光在树下飘摇,落得发上,肩上到处都是,耀眼的金阳色逼人眼眶,让人无法忽视。
沈温瓷向前走了两步。
“再向前走两大步。〞宋栾树捧着相机,继续下令。
一大步,两大步,沈温瓷数着向前跳起,像小时候玩的跳房子那样大步跨。
“往前走。〞他的声音已经有些远。
她埋头向前走。
“可以可以,停!〞他的声音在风中微微鼓动,却听不清楚。
“别回头。”他开口。
“你说什么?”她转身回头,迷茫地看着远处男生开开张张的嘴。
宋栾树站在风中,哪怕穿着休闲也不失一身高不可攀的矜贵,可他脸上的笑却那么温柔,那么模糊。
咔嚓。
时间定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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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月后,这一幅照片被宋栾树摆在离自己最近的角落。
气质冷清的少女,白色的长裙,黑色的眸,温柔专注地凝视。
她做了一棵奇妙,震撼,绚烂的树的背景。
偶然一次新入职的下属看到这个照片,在私底下好奇宋栾树的挚爱是谁,让他牵肠挂肚多年,爱而不得。而宋栾树一生天纵之才,却留了这么一张隐晦的照片来寄托情思。
宋栾树那时,愤恨多过爱意,无论何人问起,他也只是摇了头。
“怎么哪都有这张照片?”后来闻钊也见到了这照片,调侃之,以为有情人终成眷属。
“因为她回头看我那一刻,她是属于我的。”他笑,眉眼苍凉。
以往深沉却稳操胜券的眼眸,黯淡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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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跟我去京城吧?”当宋栾树漫不经心地开口问沈温瓷时,她正看着相机,吃着糖麦饼。
他的拍照技术真的烂到家了,果然上帝是公平的,给他开了一扇门,必定要关上他审美的窗。
沈温瓷心不在焉,反应过来时,一口饼噎了一下。
宋栾树给她递了水,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帮她顺气,“不想回去?”
她咽了口水,沉默良久,“我有点害怕面对他们。”
害怕这个词,包含很多意味,情感和理性层面的都有。
他淡淡回答:“沈温瓷,瓷本是凉薄之器,有人爱便是温润的玉。你要相信给你这个名字的人,因为她比你更笃定你值得任何人爱你。”
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他们说她善良,说她和顺,说她是沈二小姐,说她是冷面小菩萨,却没有人在乎她什么样的过去和什么样的将来。
沈温瓷眼周有些泛红,望着远方,有些怅然。
一个温厚的手掌遮住了她的视线,宋栾树懒洋洋地开口:“看得到吗?”
她哑然。
下一秒,他放下手,转而抓住她的手腕:“不向前走又怎么会清楚!”
他如同一个陌生的旅者,坚毅走进了她生命的细枝末梢。
少年衣摆随风起,路的尽头是悬在地平线之上的夕阳,余晖铺满大地,他的身影无畏而无惧。
她恍惚想起那天牙痛又发烧,自己头脑一热问他讨不讨厌自己。
她赤红了双目,像被逼到绝境的姿态,因为找不到任何可以依靠的人,话语乱得毫无章法。
宋栾树却沉默着,甚至并没有微笑,那双眼型细长而且走势上扬的眼睛,却慢慢注人了慰藉的温柔。
他的回答让她无地自容,自己的存在名不正言不顺,且毫无傲骨。
沈温瓷此生从未如此自卑到尘埃过。
可是下一秒,他伸出手,干净纤细的手指,轻轻包住她的手,一根根缚住她的指,略带冰凉的指腹,交握着暗生温暖。
她由他牵引,攀附到他的肩头。
温暖回归时,眼泪再次决堤,恐慌中,委屈更甚。
“我好害怕。”她不断地大声重复着,用眼泪诉说着自己的忧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