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风记(123)
梅鹤琅是将才,论起朝局来就容易被他这个弟弟绕晕,他费解说:“既是不可撼动的定数,在趋势中自然是稳若泰山。二弟又为何否决了?”
“府兵制也是定数,它为何最后成为了变数?”
梅鹤卿耐心解释个中,“是京四家的作为导致南晋趋势转变成不可控,韶光帝不得不进行改革,从而使定数再次成为变数,这其实就是迫于无奈。”
“黔渡若是太平,韶光帝断然不会在濒死前突然改革。他既然做了便是心有盘算的,细细想来,先帝也不算愚昧。”梅鹤卿小声说了句。
“也就你敢这么妄言。”梅鹤琅也小声道。
二人相视笑了笑。
“韶光帝这道旨意交托给大哥,不知是该说幸,还是不幸。府兵制依靠农田,募兵制依靠军饷,可国库长年只出不进,它支撑不起新制度的消耗,而韶光帝也不知后来发生的黑金案,那么他盘算的是什么?”梅鹤卿偏头问。
“是灵朔的各类税收。”梅鹤琅转眼便说:“岳叔把先帝的用意看了个透彻,倘若国库掏不出军饷,就以灵朔各个州县的税银填补。这是解决了没钱的难题,也是在赌梅家的忠义。”
“大哥说是先帝赌赢了,鹤卿却认为,是梅家赌赢了。”或者可以说,是他赌赢了。
梅鹤卿单手正好有些歪斜的官帽,他要是身处平常百姓家,对于权势他当然不屑,但他还有卓兰,他不得不挑位高权重的人家作家世背景。
他若能手持利刃,也定不会弃武将做文臣,手掌军权方可安心。
“历史上拥兵自重者多如牛毛,募兵制下的士兵更听命于能给他们拨发军饷的大爷,前朝宁国藩王起兵就是最好的教训。”梅鹤卿的野心在这一刻展露无遗,然,他又道:“大哥重兵在握难免要迫于南晋趋势而作出无奈的抉择,不管是出于家人安危还是出于百姓期盼,所幸它已是大哥进退的筹码,一切以梅家之意行事再好不过。”
梅鹤卿要的不止是梅家手握兵权,还有能够决定景氏去留的生杀大权。他一席话是在提醒梅鹤琅,梅家对景氏的忠心固然不可动摇,但,真到该做抉择时,也不必为难。
京四家除与不除,黔渡匪患治或不治,于景氏来说是重中之重,于梅家而言倒是无关痛痒。
“我明白你的意思。”梅鹤琅放松许多,皱起的眉头也舒缓了,只有把兵权攥紧,才不会给他人擅自为梅家作决定的机会,“梅家清明,不会欺君,亦不会愚忠。”
梅鹤卿明白了。梅家对景氏的忠义是定数,黔渡和京四家都要一并处置,方能挽救回南晋的安定,继续景氏与梅家的相互制衡。
“适才御书房内,我以为大哥会开口提及大嫂安置一事。”梅鹤卿说累了朝政,拐道说。
说起这事,梅鹤琅剑眉犹自一蹙,愁道:“我确实是有此打算,你信中提过的流民案没解决,我心里就总放不下心,生怕京中生变。”
将军的坚毅在谈及家人时,就柔和了些许,“祖父年迈,兮儿还有孕在身,临盆期也快了。我最后都没言明,是担心路上颠簸,反倒对她身子不好。”
“派去盯梢尹家的人尚查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说明尹家堤防得紧,不会轻易露出马脚。”梅鹤卿经过杏仙居一事,了然说:“尹家更担心事发,季家也不愿掺和进来,你且放宽心。”
“待大嫂临盆,我找个合适的机会将她送回朔州本家。”
梅鹤琅清楚现在也只能这么办。
梅鹤卿又道:“老爷子和卓兰都在。”
“嗯。”难得他这个弟弟会安慰起人,梅鹤琅觉得有点意思,“看出来了。”
“看出什么了?”这回换作梅鹤卿听不懂他大哥的话了。
梅鹤琅一笑,“遇对人了。”
梅鹤卿俄然也笑了。
“走吧,鹤翎该等急了。”
——
两人扬鞭策马跑在林子官路,铁蹄溅飞了泥巴。疾风在耳鬓呼哧掠过,像刮人的冷刀子,卓兰的两只耳朵怕是冻红了。梅鹤卿才想到温离,耳边便传进赶马的呵斥,闻声就觉得熟悉。
梅鹤翎刚甩开鞭子,林道弯处就遇上迎面来的哥哥们,高兴地勒了马,“吁——”
越影鸿踪甩头前踱几步才停下,梅鹤翎张嘴字还未吐出去就给梅鹤卿一句话卡回喉间,“卓兰呢?”
“啊?什么卓兰?”梅鹤翎扯着缰绳,被二哥问的一脸莫名。
“你二嫂哪去了?”梅鹤卿第二遍的语气重了些。
梅鹤翎恍然大悟地敲了下自己脑壳,欲要回话一声马啸又给他堵回去了,他憋屈地回头,见追来的温离勒了马。
他再看着自家似乎心情不太好的二哥说:“在这,没弄丢。”
温离和这骊马是第一天相视熟悉,没有梅鹤翎和越影鸿踪那般长久的默契,故此没敢疾驰,怕控制得不当,容易落马是其次,主要是想先和它培养感情,太心急会适得其反。
温离与梅鹤卿眼神交汇须臾,方看见梅鹤卿旁边身着重甲的男子,只是一眼,温离脑海里便浮现出“金石之坚”四字。
他们相继下马,温离上前给梅鹤琅行礼道:“温离见过宁远将军。”
梅鹤琅头回见到他二弟的信中人,真真是生的好看,直叫人眼前一亮,他伸手虚扶着说:“第一次见面,因着身份我自是要受温公子一礼,往后都是自家人,你唤我声大哥就好。”
温离看向梅鹤卿,梅鹤卿浅浅点头示意,他才改口唤道:“大哥。”
梅鹤琅收回虚扶的手,摘下头盔颔首,笑说:“甚好,大哥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