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风记(295)
景夙御玺一盖,“温离免掉一死贬去梅宅是你与陛下谈好的条件,你们暗里究竟做了什么交易?”
“调动金吾卫出城捉拿反贼,借刀杀人,今时王爷难道还看不出来吗?”梅鹤卿平淡道:“陛下对京四家深恶痛绝,他与阿翎都是年少人,性子缺乏沉稳,只是阿翎活得洒脱,陛下活得隐忍故而学会了隐藏。”
景夙朝桌当即一掌,震得殿外官员面面惊眸。
他怒起,压声道:“尹卫造反也有你一份推波助澜!”
梅鹤卿面色纹丝不动,温度不近人情地说:“臣只简短提了建议,采纳的是陛下。”
“你的简短建议差点倾覆南晋,要了陛下的命!”
“不,非我之过。”
一方怒火横生,一方风轻云淡。
梅鹤卿抬眸,看殿里白幔飘扬若柳,“金吾卫掌权几乎如根深固尹家,不经大变难以全权取回,陛下心底自有思量。真正逼迫尹卫孤注一掷的,是坑底下数以百计的枯骨,或者是。”
他似有迟疑,“武朝。”
“黔渡本就乱象横生,纸包不住火,早晚烧至京城。陛下日思夜想的机会就来了,那便是挫骨重塑,没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此难堪比登天。”
景夙失态,拽过梅鹤卿的衣领,质问:“还想如何!”
领口拉扯便隐约露出温离夜里留在喉部的吮痕,景夙眸光一闪而过,避开那处的痕迹。
梅鹤卿看出神色,也不尴尬遮掩,若无其事道:“自然是补偏救弊,此难才开始,路长着。”
景夙气急推开人,“你休要误导陛下!”
“王爷。”梅鹤卿何其无辜地说:“往日都是陛下寻微臣解惑,非微臣有疑难侵扰了陛下。”
“伶牙俐齿!满腹阴诡!”景夙不再看人,把御玺封回奉天盒中,“去唤温离进宫。”
“鹤羽在与外敌对峙时不慎丢失,尚未找到,王爷要卓兰以何种身份入宫?”梅鹤卿神色微变。
景夙卷合圣旨,“再寻一副面具,趁夜色自偏门入,悄声进殿。陛下若有不测,他也得跟着陪葬!”
相思苑里的小径燃上灯,条条通明。
温离挨着窗户朝苑门愣神,盼人归来同他沐浴。也不晓得神游多久,终于有笼光出现。温离喜笑颜开,跑阃处趿了鞋就往那光跑,一头撞怀。
“回来就好。”
灯笼被撞得左右摇摆,梅鹤卿一手圈腰,亲了额头,温声说:“卓兰,我来接你进宫了。”
温离怔了怔,很快颔首,“好,我去换鞋。”
出了梅宅大门,温离颇惊讶,“是你!”
裴逸仍着乌青袍子,扥缰绳攥长鞭,见温离神情不以为然道:“我什么做不得?不过区区马卒。你身份还需保密,知晓的人屈指可数,总不能是王爷来,那只得我来了。”
梅鹤卿摊掌扶温离踩杌子上马车,他微微笑了笑,“鹤卿也可以。”
裴逸看了他们一眼,忧心说:“阿离这么虚弱,还需搀扶才可上来,要真遇见刺客难免不敌。”
温离闻言只笑而不语。
“待自家夫人好何须理由。”梅鹤卿掀起软帘,两人前后俯身进了车厢。
裴逸莫名一愣,脑袋不知怎地倏然算起了岁数。
厢内无光,黑暗中梅鹤卿把温离囚在臂环,揉捏着温离泛凉的掌心,交代接下来要办的差事。
——
“对不起。”
苏重锦剥去外衫,手脚桎梏刑架,卑陬失色地望去昏光里的人。
大理寺狱铁牢是专设审问重要犯人的地方,没有望窗没有栅栏,进去如同与世隔绝,唯一的光亮是仅在刑讯时方亮起的那几盏烛台。
“娃儿病逝和你没有干系!休要再提!”顾书哲立在灯盏后,借昏暗隐掉了所有情绪。
“辞远……”苏重锦轻唤。
顾书哲连皮带骨发颤,他拳头握紧,指甲掐得皮肉出血,不敢迈出脚底的这条线,心头悲痛和背叛的滋味交织难耐。
铁牢静谧半晌。
“你从实招来,我会求陛下饶你一命。”这是顾书哲的退步。
“对不起,我做不到。”
苏重锦浅浅摇首,目光和语气十分平静,“我留在京城便做足了这一日到来的准备。辞远,留下是我做的决定,并非因你,入了这牢狱该如何便如何罢,我也没想过要活着离开。”
“你这番话是故意要我内疚是不是?”顾书哲一步迈过,身影露在泛黄的微光下,一双眼眸积满了复杂。
“不是。”苏重锦看向他,凝视他,几近恳求地说:“我不能眼睁睁瞧孩子生病,却弃之不顾。辞远,看在孩子的份上给我一个痛快吧,别折磨我。”
“两年,你骗我两年。”
顾书哲也几乎是咬牙切齿,“你知晓我是何人还胆大妄为掩藏身份接近我,你确实该知道这天会来的!”
“可我视你如挚友,从未利用过你。”苏重锦挣了挣镣铐,笑了一笑,“这两年来我过得很好,差点就忘了自己是‘苏重锦’而不是‘苏知辛’。这不算蓄意,只是苏知辛也想交顾辞远这个朋友。”
“到了现在你还想骗我!”顾书哲眼神又冷又怒,气自己面对眼前的细作还存有心软,“铁骑围城那日你就该一走了之!如此往后再面对你我便只剩仇恨!你留下来做甚!当真是出于孩子还是别有目的!”
“不是……”苏重锦难受地摇头,哽咽着说:“我如今身陷囹圄已是穷途末路,还能有什么目的?尹卫带兵攻城那日,我便知京城有疫病,待撤离的时候我放心不下孩子故而没随张时岂一道走,况且想着你一直在宫里无暇顾及他们,我便回去看看,哪料一个接着一个都病了,我怎能这时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