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风记(387)
“对,”温离赞同,“届时钭殳要强攻,我们如何也守不住,还会失去仅有的一次机会。”
此,方是这场仗的关键。
“不是还有苦役么?”
梅鹤翎道来时,心中并没什么底,没有把握掌控一群谋生的苦力,不过仔细想来,却也是没有法子了,矿区是断然要占领的,同样的势在必行。
他唯有装出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不能兵未动,士气上就矮了一截。
矿区三面出口,以南是西营,紧接着就是北江,钭殳倘若要找武军增援唯有往江阳和僰道传信,皆要朝北边,来回都要月余,这段时日足够梅鹤翎扭转局势。
温离自知将有将的打算,况且梅鹤翎分析得不错,而今可以改变局势的只有这一个计策。
兵行险招方破僵局。
三人缄默,仍在找寻可能招致败局的不可控因素。白隼嘶声,拖着漫天红霞回来,温离偏头正要张臂,忽见林子上空旋着一抹黑影。猛禽体型略差白隼,暮色下如一束光扎进林子,快得异常迅猛。
温离还未回过神,梅鹤翎站起身张臂接了白隼。
“和那小子打架了?”梅三公子嘲笑道,“伤成这德行,该不会是被人家碾着屁.股回来的吧?”
白隼呼了下羽翼,又甩了梅三公子半脸的灰。
“没出息。”
温离回眸,觉得眼前两个家伙可笑,“爹还不嫌儿丑。”
“娇生惯养。”梅鹤翎伸手指逗隼,嘴上还嫌着,“平日在京城捕到个老鼠,底下那帮子家仆就喂它一堆肉,给它能的,结果搁别的小子眼里就跟玩似的,被收拾了吧?”
“你也是,搁这训儿呢?”温离撑身起来,扫着衣摆的沙粒,“我方才瞧见那只猛禽了,确实厉害,还回得来就不错了,你知足罢。”
“我怎么听着,你挺想养一只。”
“想,确实想。”
梅鹤翎俄然一笑,眼里有点骄傲,“难怪。”
“刚那只就不错,”温离问了还坐着的荆向阳一句,“你说是不是?”
荆向阳愣了愣,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我也瞧着挺好,起码比这小子凶。”梅鹤翎指腹摁住白隼的脑袋,“待事情办完,回去前施个法子把它抓了。”
温离看他俩像在较劲,心情颇好道:“那我就等着三公子好消息了。”
矿区的炊烟消散在黑夜。
劳役们吃过粗糙的晚饭,到池子里泡了会凉水,脱掉浸了一日汗酸的里衣沉到水中,裹着浑浊的池水往自己身上拍了又拍,当作冲澡。他们压根不在乎到底冲没冲干净,只晓得把那股子黏腻冲掉,好好睡上一觉。
置在池边的灯盏亮着昏光,一群劳役蹲池子相互搓起脊背的泥巴,趁着这么点闲情聊起了矿上的事。
那劳役锤着一边酸疼的胳膊,攀山壁攀的,嘴上说道:“人老了,不如那些年轻的,一个人干三个人的活,也不嫌累,半句抱怨都没有。”
另一头的提起兴趣,接声说:“我晓得你说谁了,你从哪看出来不嫌累了,保不准人家心里头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
矿区大,也有不在同一个片区的,肯定不知道他们口中聊的是谁,边上的就道:“一个人干三个人的活,谁啊,什么时候派到咱这片来减轻下劳动压力。”
劳役扭动胳膊缓解,嗤鼻说:“你去和那些拿刀的沟通沟通?那人脸上有块疤,直接就毁了半张脸,伤成这样一看就是做过大事的,不然那些兵怎么那么防着他,每回日头下山就给他手脚上镣铐带走,明摆着怕他。”
“嗐,我也见过那场面。”附和的人突然想起什么,在水里走了两步靠近人小声道,“我先前见当兵的拉了个铁笼进来,我还纳闷是不是在野林子里逮到什么野兽,现在想想,估计是关人的。”
一伙人在池子里聊得畅快,未发现不远处昏光照不及的地方有两个驻足的身影,正噤声听着他们一言一语。
梅鹤翎脑海转动,打小二哥就教他攻营打寨前必须摸清地形,就如同大哥要他熟背地图是一个道理。他一下反应过来,领着温离朝士兵所在的营帐探去。
钭殳留在矿区把守的士兵大抵三千,吃住的帐篷全部集中在矿区顺风的位置,离劳役居住的地方有段距离。他们围坐在外头起着篝火,上头架着山里捕来的猎物,经凉爽的夜风一吹,从远处摸近的梅鹤翎都嗅到了。
他其实已经好几日没吃到肉了,昨日给温离的那口兔子肉是荆向阳留给他的。由着离敌军较近,为了不暴露踪迹,出来捕猎的人越少越安全,荆向阳也不敢有大动静,所以捕不着什么东西,平日有的那点收获都慰劳了随他前行的士兵了,轮不着他。
温离听着吞咽声,不禁斜眼,悄声说:“要不,把他们肉顺了?”
给梅三公子馋的。
梅鹤翎闻言没出息地答应,“好主意。”
叛军的营帐相邻得近,有亮光的帐中还能透出人影和说话声。俩人小心向内打探,中途没有遇到巡逻的,时有经过的叛军,他们凭身手轻而易举地避开,查探漆黑的帐篷。
“难怪要用笼子关着,吃的什么能长这么高,站起来帐子直接暗一半,像头野兽。”
“少见多怪,不过这脸确实挺狰狞。”
士兵送饭出来没走远,沙月一字一句全听清了。他盘坐在地,桎梏手脚的铁链用的是特殊材质,比用在囚犯上的还要沉重,为的就是打消他逃跑的念头。
他枯坐着,看着铁笼前的那碗馊饭,在这样黯淡的夜晚,几番的恍惚间竟再想起了曾经拿萧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