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风记(446)

这副皮相一瞧，不是戏子就是太监。

“奉万岁爷旨意，戚督办走一趟吧。”洛晟没命人押，而是让戚卓自己起身走，算是给足脸面了。

戚卓缓缓站起，理理衣裳，垂着袖，一言不发地走过洛晟的肩侧。

这几日聿春不好过，频频传来戚卓在玄清司地牢的消息，再得知的时候戚卓已经被拔干净了指甲，剜去了一只眼睛。他拍桌蓦地站起，大步迈出了房。明哲保身的道理不是不懂，可那是自小照顾他的哥哥。

洛晟就等着谁安耐不住，如他所料，聿春派个街头的小乞丐到值班衙门称有人找指挥使大人还塞了块绣了一株兰花草的帕子，散着胭脂香。同僚都看好戏似的一旁偷听，以为是那个闺阁小姐赠的，劝着指挥使留下帕子，然后放走了乞丐。聿春也知道，太监来找玄清司的简直是滑稽，何况近期还在审着一桩与阉人有关的案子，两方这时候有交集谁也捞不着好。

洛晟不说话，摊开手帕瞧了又瞧，眼风不着痕迹地瞟去桌上茶盏里的水。

两日后入夜，雪天无月，永定河畔偏僻的渡口附近黑灯瞎火，四面岑寂，只听见风声呼呼地窜流在船篷。如期现身的洛晟心道自己是疯了才会赴一个太监的约，偷偷摸摸来这种地方，搞得像私会。

踏上靠岸的船只，脚底微微摆晃，他轻轻推开船篷的木门，俯身而进，篷里头伸手不见五指，但他感受到了人的喘息，确定是有人在的。

船篷内寂静，洛晟把门掩上转过身陡然寒光一闪，他抬臂挡，寒凉的刀子划过衣袖，旋即他扑向前一把摁住了袭击的刺客。船身慌乱地摇晃，里边的人也在逼仄的空间呼吸急促，“哐当”一声，洛晟听见刀子掉了。

他跨坐压着身下的躯体，掐着脖子，扣住适才握刀的手腕，恶狠狠道：“疯了吧你！”尽管恶声恶气的，依然警惕地沉着音量，“你要杀就别用刀背！”

聿春手无缚鸡之力，轻而易举便挨常年习武的洛晟制住了。大掌分明就掐着咽喉，他却未觉着呼吸阻塞，仰面隐约盯着黑暗里居高临下的轮廓，“我求你别折磨戚卓。”

皇帝身边的秉笔大太监在哀求自己，洛晟即便知道约他的人是聿春，但听到这些却依然有些意外和不真实。

他保持姿势以防反扑，漠然说：“他要是老实交代自然不必受罪。”随即冷哼，“你还来求情，要不是贪污名单里没你的名儿，你现下也不可能在这拿着刀对付我。”

“徽明……”

聿春好轻地唤他，放软了声色，纵然眼前晦暗看不清面庞，他的脑海中也浮现出了聿春此时的神态。他的心莫名柔软，态度也缓和了，“求我没用，叫你老祖宗救吧。”

身下的人沉默了。其实洛晟不是不懂这话没可能，赵韫肯定不会出面。

他翻身坐去身旁，悄然摸走了聿春的匕首。

身上一轻，聿春便乱糟糟坐起，俩人肩碰着肩，谁也没理谁，就这么枯坐了良久，像小时候坐到一起看星星，只是那时候两小无猜，无话不聊，而现在，已是物是人非。

“晏安。”一声轻唤仿佛含着叹息，洛晟理解聿春的处境和不得已，“少跟赵韫牵扯，我不想哪一日带刀捉的是你。”

聿春在阴暗里叹声，“我已经是个阉人，赵韫于我有提携之恩，要不牵扯怕是难。”

“聿春！”洛晟语气重了。

“我此番找你单为戚卓，别的事就休谈了。来前我便晓得你会犯难，我也不抱着什么希望，机会试了不成也罢。”聿春说着欲要动身，船一晃洛晟出手拉住了他的衣料，不让他走。

“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事是赵韫做的？苦于没有证据，就差戚卓的一份口供。”洛晟攥着衣袂将聿春拽了回来，船身又剧烈地晃，某人的身子顺势倒进了怀。

脸颊擦了擦脸颊，俩人都被突然暧昧的举动弄得无措，肢体僵硬像中了麻药不能动弹。

洛晟就这么抱着，直到船身慢慢平静。呼吸和心跳打雷似的充斥着脑子，这个瞬间变得格外的大声。温热而柔软的聿春叫他紧张惶恐，他内心空空地失手推人，然后落荒而逃，独留直怔怔的聿春，坐在摇晃的船只里。

洛晟心慌慌上了岸，没迈两步就察觉巷子口的角落有人，他装作若无其事，想着先把人引开，免得船里的聿春暴露。他走开十几步发现那人没跟来，再回去查看人早不见踪影了。

正这时，聿春也弯腰出了船篷，仰头便觑见洛晟还在岸边。洛晟听动静回头，四目不经意间相撞，一阵悸动涌上心头，都慌忙错开了目光。

“有人跟踪，你小心些。”洛晟丢了话要跑，无奈迈了腿又收回。

聿春都看在眼里。

“你带人来了没？”

聿春摇摇头。

洛晟喊他上岸，戴好斗篷的帽子，“你走前头，我后边跟着。”

他默默颔首答应，就这样，洛晟距离三四步远的距离跟着，到了有人烟的地方，商户出来给掌灯，他再回首去望，絮雪下，护他一路的人离开了。

回了府，莲净就把窥探到的告诉温离。温离正在书房百无聊赖地画着王八，龟壳上写了个“二”字，莲净凑近一瞧，就知道主子在骂二爷，暗暗“啧”了声。

“我刚来那会在皇城宫门就觉得这两眼神不对劲，原来私下有联系。”温离搁笔，画纸的墨汁未干，他就决然地揉成了团，像是对这王八有天大的恨，面上仍神色平平的，“也不枉你和白夜轮流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