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风记(452)
聿春颔首,自对方手中接过灯笼,孤身缓行,浅浅一段距离,经假山一处,一抹身影打道旁而入,并着肩走。
“老祖宗。”他轻声喊。
夜里停雪,风声犹在,附近阒然一片,夜深没人往来。
赵韫不掌灯,掌间就盘着两颗核桃,细微地响。他走两步,说:“戚卓死了。”
聿春动容,沉沉地“嗯”了声,“他,半个字未透露。”
赵韫缓缓叹了口气,“这孩子,不枉这些年的情分。”
烛光罩着路,每一步都像是镶了金,灿灿的。聿春盯着脚下,心里沉甸甸的。
“嘴有个把门的于谁都好。”赵韫忽地说。
这是故意讲给聿春听的,提醒他管住办事的那人的嘴。
洛家要搞老祖宗,洛晟必不会轻易叫攥在手心的人证死了,聿春便买通玄清司的送了戚卓一程,能少受些苦就少受些。他心底明白,戚卓要活着出来是不可能了。
隔日,在自家庭院闲来裁剪梅枝的温离接到了宫里的传召,来人还是那位大名鼎鼎的秉笔聿春,穿当差的袍子却没半点太监的味道,直着腰杆在府门口等着。
温离换了衣衫就来,到近前也不客套,“万岁爷找我什么事?”
聿春摇首,半转身,“万岁爷未明言,爵爷到了便知。”
“保准没好事。”温离无所顾忌地说,“批条子还不够他忙的,有这闲情见我一个懒散人士。”
聿春只微微一笑。
他斜眼,目光风似地掠过空荡荡的腰下,同跨过门槛,特意道:“是送的玉不喜欢么?”
“自然是喜欢的。”聿春瞬息就明白了李鵺话里的意思。
“何故不佩戴?”
“爵爷送的礼太贵重,我担心磕碰着,就不好了,怪心疼的。”
温离听了就笑,大方说:“这种石头多的是,坏了再送块新的,我都不心疼,你也不必心疼。”
走到石阶下,白夜也把马车驶过来,聿春先送他上车,也笑道:“可它是您的心意,心意这回事不能与石头比多少。”
温离俯身入了车厢,回头挽着一角车帘,一出声,欲要回自己马车的聿春止了步,听他说:“都传太监贪财,聿大人似乎不同。”
聿春面色一疆,笑渐渐退去,“爵爷何出此言?不过,同或不同想来对您没什么区别。”
“倒也不是,贪财的,都格外好说话。”温离落帘子前,补了一句,“只要钱管够。”
聿春当即心头一怵,看着飘动的软帘,默默回到自己的马车里,疑心收买一事难道暴露了?
两辆马车隔着段距离,一前一后驱着。不下雪,白夜便不戴斗笠,半扭头对着帘,“他肯定有事。”
“都显在脸上了。”主子的话悠悠地飘出来。
温离可不信一个暂代督办的五品太监两三年能吃下这么多银子,后头还跟着十几号当官的,从拨款的户部到负责采买的各监各寺,那么大阵仗,没靠山哪敢贪。
只是涉事的那么多偏就抖搂不出“赵韫”二字,还用刑过度弄死了戚卓,洛家八成近来气都不太顺了。
他暗暗“啧”了声,太监难搞。
聿春引着温离进宫,送到政和殿门和陈云禀报后便退下。陈云在上头埋案,一支笔杆行云流水地游走,温离敷衍行礼,陈云没理会,便自顾自起腰。
“万岁爷寻我何事?”
温离胆子大,张口就问。
陈云倒不介怀李鵺的无礼,也未抬头去瞧这放肆的商贾,当闲聊地说:“来了些时日了,住的可还习惯?”
温离一挑眉,顺着话抱怨,“天太冷,大小雪不断都不好出门,整日就囚在宅里和个深闺小姐似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陈云闻言哑声笑,笔势一收,搁去砚台,朝底下看,“那就好好在家里呆着,做生意的不都由伙计打点,应该不用你兴安伯亲自来。”
“您说的是,不过我在玄都算是外来人,要想在您眼皮子底下做生意,多少有点难处。”温离没想着半遮半掩,直言道,“玄都商场不好进,前些日子门铺还没开,就有人摆场子请我来,震我了。”
陈云一听来了兴致般,打趣李鵺,“生意场还有人敢震你,怕是不知道你的来头罢。”
温离“唉”了一声,像个朝官老爷诉苦的百姓,一手叉腰,一手比划,“就那陆赟,不晓得您知是不知,听闻可是当朝长公主的亲儿子。我什么身份他断然是清楚的,他就是仗着有长公主撑腰,不把我放在眼里!那会赴宴,我当是私下联系交情,岂料是触我霉头的!”
“说起来,”他睨了睨陈云,装作琢磨的样子,“长公主是您的姐姐,那陆赟……”
他一合掌,“啪”地一响,“决计是您的什么亲戚,难怪了。”
他仿佛才弄明白这层干系。
陈云觑着略显激愤的李鵺,听出了点别有的用意,“他在商场打压你了?”
“打压?”温离冷哼,轻蔑说,“就他,还不配。只是干了点叫我心里不舒坦的事,要不是初来乍到,忌他在都城内的人脉和生意地位,还指不定被我怎么收拾呢。”
“李爵爷有钱还有爵位,不必有所顾虑,放手干便是。”陈云今日穿的常袍,饶开龙案下来,“陪朕到花园里散散步。”
温离不咸不淡地道“是”。
园子里的池水尚未解冻,路过池边偶尔能见冰面下有锦鲤的轮廓。陈云走在前边,温离亦步亦趋地跟,前后步上了桥,就在桥中央停了。
“朕天天为一沓沓的折子忙得焦头烂额,哪来的功夫管都城街道的琐碎,你还怕我替他出头?爵爷倒是挺会说笑。”陈云眺着远处的红梅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