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风记(519)

梅鹤琅自梅长仁辞世后承袭国公爵位，官品与亲王平等，他只客套地拱手，“王爷。”

景夙背手，他撤走了帐内其余人，好方便谈事，“梅将军。”

“王爷千里迢迢到阵前可是陛下有何旨意传达？”

梅鹤琅开门见山地问，景夙也不拐弯抹角，从身后捧出一卷圣旨，“接旨罢。”

更换主帅的消息很快传遍军中各处，他们的铁骑主帅由景夙接替，而梅鹤琅须得三日后回京述职。听上去是这么回事，实则又藏着多少讳莫如深，军中的士兵秘而不宣。

梅鹤琅即便心中有怨也只能咽回肚子。

梅宅收到国公回京的消息后，裴兮按着日子算脚程，临近抵京，她便派沙月去城外的十里亭接一接，宅子里早早备妥接风宴用的食材，待国公回府沐浴更衣，菜也能一并上齐。

“夫人和孩子如何了？”梅鹤琅一见着在亭中等候的沙月，才勒停了马，第一句便问。自南边战事起，他就未回来过，梅洵快三岁了都还不曾见过一面。

沙月行礼，“挺好的，夫人在府中等您了。”他说着解开拴在亭柱的缰绳，翻身上马。

俩人一同往回赶。

裴兮牵着小小的梅洵在府门前望着，丫鬟给撑着伞，五月的京城晒得很，日头当空照得人都有些睁不开眼了。

马蹄声渐近，裴兮略微抻脖子，眺着远处的身影慢慢清晰，笑容俄然在脸上化开，她低头扯扯儿子的小手，“洵儿，你爹爹回来了。”

梅鹤琅骑到门前下马，拍着身上的灰尘，裴兮已经迎上前一把将他抱住，这个拥抱是攒多少个日日夜夜的思念，只有他们彼此知道。

“回来了，兮儿。”

“嗯，回家了。”

他送开怀抱，低头看自己的儿子，一回来便是逗孩子，“你知道我是谁吗？”

梅洵仰着脖看向母亲，圆溜溜的眼睛特别有神，见母亲掩嘴笑，又扭头好奇地回看身躯高大的男人，努努嘴，“爹！”

梅鹤琅倏地放声大笑，蹲身径直抱起儿子，拉着裴兮的手进去了。

夜里用过晚膳，下人收拾了残杯冷炙，梅鹤琅又小坐片刻，乐此不疲地逗着梅洵玩，拨浪鼓“咚咚咚”地响声回荡。

身旁的裴兮只瞧着这幅场景便感觉满足，嘴角的笑一直没下去。仿佛是二人的默契，都不曾提及这次为何会突然回京，因为团聚来得太弥足珍贵，都不愿打破如此美好的夜晚。

翌日一早，宫中派传旨太监来召梅鹤琅入宫了。

“陛下在堤防咱们了，前两月赏花宴上，曹姑娘要我落笔在幅画中题词，我不敢妄动。谨记着兄长的叮嘱，叫我小心对付，我怕这画会送到你手里，使你担忧。”裴兮服侍穿衣，小声地说，“他这时候召你回来，定不简单。”

梅鹤琅伸着胳膊，任夫人摆弄，“兄长都和你讲什么了？”

“他说，陛下什么都知道，早戒备着梅家，接下来很可能会有动作。”

“‘陛下什么都知道’，这话讲得太笼统了。”

“想必兄长也有难言之隐，他能与我这么说，也是有违君臣之道了。”裴兮为他系上官袍的扣子，“你要进宫去，我这心就跳得厉害。”

他垂眸注视夫人，柔声宽慰道：“只是面圣述职罢了，不要胡思乱想。”

“兄长的忧虑不无道理，他在陛下身边久待，陛下的心性，脑子里想的什么，他总能料个一二。我知道你是在安慰我，我只想你此去谨慎些。”裴兮忧心忡忡地叮咛。

梅鹤琅拥她入怀拍了拍背，“我记住了。”

随后，他便跟着太监坐上了宫内的马车。

御书房门前的廊庑站了几个穿官袍的在等着面圣，梅鹤琅大步迈来，停在队列的末尾排着，一道等宣。

日头的光影爬上红墙绿瓦，快至正午，李庆祥方抬嗓子唤他进殿。

景司忆穿着件道袍，肩头展开不少，比起两年前眼神变得更坚毅了。

“臣，叩见陛下。”梅鹤琅跪地磕头。

景司忆先屏退了所有伺候的太监和宫婢，旋即免了礼，让人起身说话。

“谢陛下。”

天热，房中的龙涎香用得就轻，丝丝缕缕地萦绕着，闻着不会觉得刺鼻。

“将军可知朕因何招你回京吗？”景司忆喜欢先试探地去问，像习惯也像一种恶趣味。

梅鹤琅回得直白，“陛下圣旨中写的很清楚，是要臣回京述职。”

“上面是这么写的，但你心里又是如何想的？”

“臣想的是照陛下旨意办事，并无他想。”

景司忆神色温和，语气不温不火的听不出个真实的情绪，“朕突然召你回京，你心底没有猜疑是不可能的。将军不妨与朕开诚布公，也少绕些弯子。”

梅鹤琅勾着头，“陛下想听什么？”

“想听听将军是如何评价自己的胞弟的？”

“陛下指的是鹤卿吗？”

“当然，国公府中唯独他使朕每每想起便头疼。”

景司忆端视龙案底下的臣子，期待对方的回答。

“鹤卿自小聪慧过人，看事能看的长远，这点就是臣也比不过。”梅鹤琅装糊涂地问，“可是他在北楚做了什么惹怒了陛下？”

“他在异国他乡能掀起什么风浪？”

这话一听便是在抢白，梅鹤琅装作未听懂里边的话外音，“那是……还请陛下明示。”

“将军心里应该有数才是，非得朕来撕破脸吗？”景司忆咬字的口吻加重，明显动怒了，“他暗自窃走了朕几百万两银子，运到何处去，你当真不知情？它都化作铁骑营里的棉衣棉被，和武器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