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丞相少年时(20)
裴故的视线落在桌上的那碗药上,“多谢周小公子提醒,裴某会喝的。”
周宁因为那一句称呼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十分淡定地“嗯”了一声。
——颇有小公子波澜不惊的风范。
裴故喝完了药,想起黎安安,斟酌几番问道:“周小公子,那位常来医馆的姑娘,如今哪里去了?”
他已经将那画押文书毁了去,消除了潜在的隐患。可黎安安的处境并不十分乐观,依她的说法,那赵德全是永安城一带的丐首,若是暗地里使些手段,轻易能将黎姑娘掳了去,届时便是前功尽弃。
如今较为稳妥的办法,便是寻一人暂时庇护黎姑娘。
若是能扳倒赵德全,那黎姑娘的麻烦便算是彻底解决了。
“你在说谁?”
小药童搬了张矮脚凳,坐在裴故床前,眼睛骨碌骨碌地转,“裴公子,医馆每日接待的姐姐这么多,我如何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个?”
裴故被这小药童调皮的模样逗笑了:“是姓黎名安安的那位。”
“噢,”
周宁煞有介事地点头,“是把裴公子压在床榻上的那位黎姐姐呀。”
裴故长这么大哪里听过这般露骨的调侃,当即便红了耳朵,正色急道:“不可妄言……周小公子切不可让旁人听见这话。”
小药童:“小孩子可不会妄言,我都瞧见了……”
“那是误会一场,”
裴故立时打断了他,揪了揪小药童的朝天辫,“这话传出去,会败坏了黎姑娘的名声,你可要记着了,不许再说第二次。”
小药童撇撇嘴,只觉这大人都是口是心非的货色。
“此话不提,”裴故问他,“你还没说,你黎姐姐去了哪里?”
周宁托着腮,“师父说你乱吃药,害得他先前的调理全都喂了狗了,你睡着之后,师父还骂骂咧咧好久。裴公子,乱吃药是不对的。”小药童黑白分明的眼珠瞧着裴故。
“……”
裴故颇有几分心虚地摸了摸鼻尖。
“唉,”
小药童叹了一口气,“黎姐姐从你屋子里出来后,一下变得沉默许多。特别是师父说你乱吃药之后,姐姐一言不发,闷头在医馆后厨里烧了一下午的火。”
“现在师父在和她探讨,他的药方子苦是不苦。”
裴故听见这话,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他坐在床边,慢慢想了一阵。
黎姑娘偶然在郊外遇到重伤的自己,动了一片恻隐之心将他救了回来。父亲从小便教导他,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他感激黎姑娘的救命之恩,便想尽己所能地报答她。
他以为,两人不过萍水相逢、浅淡之交,只是报恩的关系。
可为何得知他将那画押文书毁了时,黎姑娘露出的却并不是欣喜的情绪?她那强烈的反应,甚至令裴故有些迷惑,莫非他与这位姑娘曾经有些前尘过往?
裴故的眼神迷惘了一瞬。
“周小公子,”
裴故:“能带我去寻黎姑娘吗?”
-
黎安安在医馆后厨闷头烧火,烧了一下午,被看不过眼的张大夫赶了出来。
“锯嘴葫芦这闷样儿,问十句答不了一句,去去去,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我这儿不用你烧火。”张大夫用木杆子推着她走,十足十的嫌弃。
于是黎安安就来了后院的药圃。
她木着一张脸,坐在石阶上,眼神虚虚地落在圃里种着的草药上。大脑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该想些什么。
身后半米远,裴故立在门后,踟蹰半晌,迈步踏了进去。
寂静的夜将裴故的脚步声送进黎安安耳朵,她回头,视线落在玄黑衣摆上,再往上,就对上了一双平静温和的眸子。
“黎姑娘,”
裴故走到她身边,隔着半寸远,撩下衣摆并肩在石阶上坐了,“……裴某来跟姑娘赔罪。”
黎安安的眼珠动了动,却没说话。
他看着面前安安静静的小乞丐,心下轻叹一声,“姑娘这般生气,是心底觉得亏欠我,过意不去么?裴某感念姑娘的关心,只是,姑娘不必觉得亏欠,”裴故笑笑,“真说起来,姑娘救我一命,岂不是更令我坐立难安?”
黎安安不说话,却把一双眼睛转过来,牢牢盯在裴故面上了。在这样的视线下,裴故率先撑不住,移开了目光。
“裴无陵,”
黎安安直叫出了他的名字,看着他应声而起的眼睛,很缓慢地说道:“你以为,我是因为你潜入赵府牵扯了旧伤,才生气的吗?”
夜风将眼前姑娘的嗓音吹得有些抖,“我气的,是你什么也不跟我说,就强行压了一身伤去赵府。张大夫说,你的伤本就没好,却又服下了短时间内提升内力的丹药,强行将气血提了上去。但凡透支精力的虎狼之药,服下去,需得一觉睡透才能补回来。我问张大夫,依你这身子,如今吃了,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张大夫说,只论这药,左不过提前透支人的精力,药力过了,后续补回来,问题不大。可坏就坏在,你身上的伤,你动一次,便牵扯一次,你再来两三次,大罗神仙也救不回你。”
“裴无陵,”
黎安安憋了大半日的情绪上来,眼圈是红的,可面上神情却是咬牙切齿,“你若是死了,教我怎么办!”
声音不大,却透着强烈的恨意和悔意,砸进夜里能迸溅出一片火花,砸进裴故心里,教他大脑一片空白:“我……”
黎安安看着裴故那张尚是少年的脸,恨不能将前世所知的一切都抛到他面前,可是……可是她不能,她现在只是一个连他的名字都还不知道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