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亡国之君(1580)
但是福建的东家们,却完全不能这么说。
四处都是抢人,你不付足够的劳动报酬,工匠们就挪窝了。
“大把头,你来说说,事情的经过。”朱祁钰看向了陈印。
陈印略显有些木讷,张口说道:“这不是东家第一次找我们了,上一次来就吵了一架,差点还动了手。”
陈印的确是不擅言辞,这第一句话就印证了五胡带着人去的原因,是上一次没谈拢还差点动手,佐证了五胡带着数百人前去以壮声势的说辞。
福建的宗族械斗的规模一直非常庞大,动则数百人,也不算稀奇。
“你继续说。”朱祁钰点头继续问道。
陈印老老实实的说道:“现在没日没夜的干,还不如在鸡笼岛伐木的同乡赚得多!”
“在那边,干三年还给分地,虽然没有地契,但是都是良田,我们这些人,一合计打算去鸡笼岛去,那边给的多,或者东家愿意给更多的钱。”
陈印不善表达,其实他这句话里,还有鸡笼岛的产业发展。
原木输出为主的产业结构是附加值最低的产业,所以鸡笼岛本地也在投入建设大量的木工厂,而且这些木工厂,大多数都是官厂,这些木工厂为了吸引工匠,也是肯下本。
这自然影响到了福建的木工厂了。
朱祁钰坐直了身子,事情终于来到了矛盾的关键点,劳动薪酬的谈判,他笑着问道:“你们现在一年挣多少?”
陈印认真合计了一番说道:“熟工一年二十个大银板,学徒一年只有十二个。”
朱祁钰愕然,一年二十个大银板,就是二十枚御制银币,京营的普通军士的俸禄,大约和这个相同。
五胡跪在地上,脸肿的跟头猪一样,声嘶力竭的喊道:“陛下啊,这要是再涨,我们也没法干了啊!”
“哦?是吗?你要知道在朕面前撒谎,等于欺君,来人,盘账!”朱祁钰一听这个,立刻露出了一个玩味儿的笑容。
再涨薪,就干不下去了?
他不信。
朱祁钰到底要给他盘盘账,看到底是不是涨薪工坊就活不下去了。
大明眼下的风口是造船业,作为造船业的上游,给劳动者增加点报酬,工坊就活不下去了,朱祁钰一万个不信!
站在风口上,猪也能飞起来。
“陛下,这,这…”胡文虎终于意识到他碰到了一个较真的皇帝,这一下子就有些急眼了。
他当然是夸张的形容了行业的生存现状,而训练有素的的缇骑们带领着大明户部官吏,没用多久就盘清了账目。
在五年内,永定胡氏在棋盘园的木工作坊,赚出了半个二十三间巷,这种烟花地的产业都是以昂贵着称,大约价值五十万御制银币。
木工作坊的毛利率极高大约为57%,从鸡笼岛到福建的圆木,在木匠工坊进行加工之后,供应各个造船厂的就能赚一半左右。
而在刨除了所有成本之后,五胡的棋盘园木匠工坊每年的净利润率高达33%,这就是站在风口之上的结果。
朱祁钰将最后的结果,扔到了五胡面前,笑着说道:“胡文虎啊,你好大的胆子!来,你跟朕说说,什么叫再涨薪,就活不下去了?”
“陛下饶命。”胡文虎这才意识到他那句争辩的话,到底犯了怎么样的错误。
在封建帝制之下,在皇帝面前说假话,还被拆穿了,那可是要触动非刑之正,陛下完全可以以欺君二字,砍了他们全家。
欺君是什么下场?不用朱祁钰多言,几个缇骑已经按住了五胡。
朱祁钰则挥了挥手示意缇骑放开胡文虎等人,开口说道:“既然按时付薪,朕就不严惩了,回去之后,好好商议,不要再打起来,生意,合得来就合,合不来,就一拍两散便是。”
“何必闹得这番境地呢?”
“谢陛下隆恩,谢陛下隆恩。”胡文虎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不停磕头。
朱祁钰对着大把头陈印说道:“日后就该罢工罢工,给的少了,要求给多点,合乎法理。”
“谢陛下。”陈印其实一直非常担心,他们的行为引起了朝廷的不满,毕竟涉及到了造船厂的木料供应,但看陛下的意思,是支持他们停工停业,来要求待遇问题。
这让陈印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朱祁钰没有选择严惩五胡,因为当下的大明的劳资矛盾,主要就是集中在了劳动报酬是否能够妥善支付之上。
为了解决这事儿,户部出了个仿照大明京营发饷,提前储蓄劳动报酬的方案,并没有得到朱祁钰的首肯。
而这个案子,朱祁钰没有处罚任何人。
这岂不是说,这热闹白看了吗?
并非如此,君有动作,兆亿庶众咸瞻仰,以为则而行之。
朱祁钰这趟热闹看完,确定了两个常例。
第一个认真履行契约付给劳动报酬的东家,并不会被为难;
第二个常例,则是大明的工匠们,联合起来停工歇业,合乎法理。
他在划线,划出了劳资关系上的两条基本底线。
不能不给报酬,工匠可以罢工。
工会是大明工匠们的组织,这种组织民间本身广泛存在,在工匠中颇有名望的工匠被叫做大把头,而罢工则是斗争手段,也是一种极其温和的斗争手段。
匠城是为了保证劳动者们不用付出再生产成本;而工会是将工匠组织起来,更加有序的通过斗争手段,争取劳动报酬。
而斗争手段有许多,停工是一种最为温和的手段,如果连停工歇业都不被允许,那斗争的手段就会愈发激烈和无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