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御刑(84)
人们似乎都已经淡忘了,大衡水深火热,民不聊生的日子,也才过去不到十年。
次日早朝,宫中传出消息,正当盛年的皇帝罹患重病,难以朝政。
举朝哗然。
第74章 走马灯
春日的田野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带着青草味的微风拂过麦田,秧苗摇曳,绿浪起伏。
颜知走在田野间,他穿着青色的麻布衫,手里抓着路上随手拔的狗尾巴草把玩。
他一向知足常乐,爱偷闲躲静。太阳就要西沉,他却走得不紧不慢。
忽然,有人从背后握住了他的双腕,将他整个人提溜了起来。
“——!”
颜知一阵慌乱,那根毛绒绒的狗尾巴草也脱了手。
可当小小的蓝色布鞋踩在了同样颜色的两只布鞋上,颜知的惊恐消失了,仰面朝身后的人看去,顿时笑出了声来。
“爹爹!”
“知儿,昨日私塾教的那首诗,怎么念来着?”背对着西沉的夕阳,男人的面容模糊,却熟悉而亲切。
“山村咏怀?”
“对,那首数数的诗。”
“一去二三里!”颜知朗声起头。
背后的父亲跟着他念,“一、去二、三、里。”他一字一顿,跟着数字迈开步子。
“烟村四五家!”
“山村四、五、六——”
“不是不是,是四五家!”颜知笑得直不起腰来,眼角都泛起了泪花,“然后是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
“好好,六、七座亭台,八、九、十枝花~”
父子俩在田埂边嘻嘻哈哈玩了个够,父亲才牵着他的手,走上了回家的路。
一进院门,在院子里布菜的母亲便一眼看见父亲脏兮兮的鞋子,苦笑埋怨着父亲瞎闹。
趁这功夫,颜知跑到饭桌旁探头一看,三个菜,清炒的丝瓜,葱爆的鸡蛋和白灼的小河虾,都是他最爱吃的家常。
母亲拍完了父亲鞋子上的灰,又在后头催促他去洗手。
颜知吞了口唾沫,一蹦一跳跑进后院,一转眼却发觉自己到了青麓书院。
窗外的日光照在乌木书案上泛着白光,映得书案前的老者浑身发亮。
老者抚须微笑,手里拿着几页纸,问他:“这些都是你作的文章?”
“回江先生的话,是学生作的。”发觉自己手中拿着一个茶盏,颜知当即上前两步,捋摆跪下,毕恭毕敬的将茶奉上:“学生颜知,拜敬江先生。”
老者点着头接了他的茶盏。
颜知心潮澎湃,可以正式拜入江先生的名下,入青麓书院,原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他激动万分,当即行了三叩首之礼。
再抬头时,眼前已是礼部南院的东墙之下。
雍京二月,新雪下了一地,皇榜贴满了一面长长的围墙,上头密密麻麻的都是不认识的名字。
冬日的天光太亮,让红纸上的一个个黑字都变得难以辨认了。
“颜师弟!我看到你了!”卢师兄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一只手越过他的肩指着那面围墙,“你也中了!”
颜知有些茫然地在墙上的皇榜上寻找:“在哪?”
“在那!你看啊,位及二甲!”卢师兄没忍住搡了他一下,语气中是由衷的喜悦,“太好了,颜师弟!”
……
雍京同门齐聚,推杯换盏,颜知饮得迷迷糊糊,意识涣散时,听见父亲的声音在门外喊着他的乳名,于是急忙起身告退,往酒楼外走去。
屋外下着雪,整个世界白茫茫的,闪着细碎的银光。
父亲打着伞在雪中。
风雪和伞檐了父亲的容颜,只见他从伞下伸出一只手来。
“知儿,我们走吧。”
颜知提着衣摆,轻快跑下酒楼那几级台阶。他正要抓住父亲的手,忽而不知哪里窜出一条蛇,横在了两人之间。
颜知吓了一跳,本能想要绕开那条蛇,那蛇变得粗大,朝他冲了过来,一瞬间,便从脚踝开始攀附上来,将他整个人都缠绕的死死的。
那条蛇冰冷得如霜如雪,让他无法呼吸、逐渐失温。
他回头去看蛇行的方向,只见那个方向黑漆漆的一片,宛如修罗深渊,什么也看不见。
颜知心生恐惧,拼命挣扎,在巨蛇缠绕的间隙中,朝着父亲伸出一只手。
他快要窒息了,根本喊不出声,只能在心中大喊。
请救救我……
请带我走……
却眼见父亲安静地转身而去了,他怎么够,也够不到那一截衣袖。
一场美梦就这样成了噩梦,当身体被拖进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时,颜知浑身一震,惊醒了过来。
四周是太医院的摆设,却是一个全然陌生的房间。
脑子还混混沌沌的,他堪堪恢复听觉的耳边便传来一声大喊。
“颜大人醒了!快去通知薛王殿下!”
没多久,便感觉一群人乌压压地围了上来,有切脉的,有擦脸的,有喂水的。
颜知意识还很模糊,茫然的任人摆弄。
没过一会儿,薛王已带着长乐宫一行人匆匆赶来,紧随在薛王身后的,是长乐宫新来的讲学士陆翰林。
薛王是径自从甘泉宫赶来的,在父皇榻前守了三日,那种略带稚气的脸瘦了一圈,戴着小冠的脑袋也毛毛躁躁的。
颜知昏沉躺在那,只依稀听见人声在讨论着什么医药方子,什么诏狱里那位太医。
可他只关心一件事——
赵珩死了没有。
“……”七岁的薛王落座在颜知床侧,小心探了两下,方握住了他的手,声音极低地唤道,“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