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下骨(115)

赵屿看着他这副难受的模样，心里也跟着疼，但毫无办法。他望着望着，视线落在沈辞紧抿的唇上。

他也是近来才知道，大将军气血虚亏到了几乎油尽灯枯的地步，那极好看的唇上一直都没有什么血色，隐隐的透着青白。

只有在他身上难受极了的时候，这么用力的抿着咬着，嘴唇上才能透出来一丁点颜色。

就像荒凉雪原上开出的一朵小花，不需要浓艳的色彩，便能让人心驰神往，奋不顾身。

赵屿的心像是被贴在炭火上煎熬，又疼又烫。

他难以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只是如同被蛊惑一般俯**去，温柔又虔诚的吻上了那淡色的唇。

那一瞬间，世俗束缚在身上的禁忌终于被打破，敬重与欲望激烈碰撞，融汇成了浓重的爱意，纯粹又沉重。

“先生……”赵屿在心底默念这两个字，恍惚觉得自己正在将神拉入凡尘，又或许将要带着他坠入地狱。

他莫名的有一些怕，脑子里动了退缩的念头。

可下一刻，感觉一只冰凉的手轻轻的覆上他脊背，很温柔的拍抚了两下，明明已经虚弱的没有了什么力气，却又是那么坚定。

先生……

赵屿太熟悉这个动作了。小时候先生教他骑马，他不敢，先生就是这么轻轻的拍抚着他脊背，跟他说别怕，你的马不吃人；后来上战场，第一次杀了人，他脸上不显，手却发抖，也是先生轻轻拍抚着他肩背，跟他说别怕，你杀的是坏人。

那么现在呢，先生，你想要对我说什么呢？别怕？

“别怕……”沈辞的声音从两人轻微触碰着的双唇间传出来，虚弱温柔，却有着足以撼动山河的力量，他说，

“别怕，你吻的是爱人。”

抛开世俗、年龄、性别、身份，你亲吻的也不过是你的爱人。

有什么可怕？

城下骨-67

马车在官道上不快不慢的走，车轮压碎枯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车厢里的大将军终于熬不住病痛和疲惫，昏昏的睡着了。太子殿下坐在他身边，将他单薄的身子搂在怀里，仔仔细细的一遍遍回忆着刚刚那个吻。

这是他第一次以爱人的身份光明正大的亲吻沈辞。他彼时只是情之所至，也是压抑了两辈子的欲念作祟，不管不顾的吻上去，唇齿相贴的感觉让他一瞬间就慌了退缩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沈辞会接受他的吻，甚至会鼓励他，会承认他，他们是彼此的爱人。

怀里的人昏睡中依旧不舒服，难受的蹙着眉，偶尔不适的动一动，喃喃的念一声殿下……

“先生，我在。”赵屿搂着他贴上自己胸口，低头吻他的额发，“我在，你睡……我在呢……”

直到此时，赵屿才好像明白了沈辞为什么迷迷糊糊大梦方醒的时候，会唤一声殿下。原来沈辞早就把他放进了心里，不是徒弟、不是亲人，而是爱人。

一想起这个，赵屿心里就又疼又软。先生原来早就喜欢他了，原来当初落在后颈的那个吻，真的是这个意思。

那沈辞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得知他要大婚呢，他是带着怎样的情绪孤身进山给他猎一只银狐做新婚贺礼，又是怎么带着一身被撕咬的伤连夜南下赶去参加他的婚礼，怎么把贺礼亲手奉上，怎么笑着说希望他和新娘子白头偕老……

在得知他丧偶的那个除夕夜，他又是怎么顶风冒雪的奔向京城，赶着想和他道一声节哀……

“沈辞……”赵屿满心酸疼，忍不住俯**又去吻他，像是一种迟来的安抚，温柔愧疚，“对不住……让你心里难过了。日后再不会了……”

怀里人呼吸轻弱，脸色苍白，他看着那样虚弱，可心却那么强大勇敢。

太子殿下抱紧了他，心想着，我必不能让你失望，定要比你还勇敢。

太子殿下这回可真是错怪了他的先生。

沈辞并没有那么勇敢，沈辞心里的顾虑比太子殿下可多多了。

至于那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全然不过是习惯之下的本能。

梦里面沈辞看过了太子殿下太多的求而不得和无能为力，看着他含恨而死，有太多的遗憾。所以这一世，沈辞见不得太子殿下有任何事情不能如意。

小时候他明明那么想要骑马，却害怕不敢，沈辞就哄他鼓励他，牵着马带着他一圈圈的走，走到他不怕为止；后来长大了一点点，他明明那么想上阵杀敌，可杀了人又害怕，沈辞就握着他的手，陪他一起站在遍地尸骨中。

他想要什么，沈辞就想给他什么。

这一回他想要自己，大将军也下意识的就给了。但很快就后悔了。

这可不行啊，太子殿下喜欢上了个男子，这是多大的丑闻。太子殿下喜欢上了大将军，这又是皇室多不能容忍的事情。太子殿下喜欢上了一个将死之人，这更是多悲惨的故事。

不能这样啊。

沈辞昏睡的时候就想着，要是这事儿传了出去，朝野上下必定是要翻起滔天巨浪，金殿上不知道要撞死多少老臣。

他沈辞一个好好的大将军，也成了千古罪人。

不行啊。

真的不行啊……

大将军的身子骨经不起长途跋涉的劳碌，更经不起忧思焦虑。那天之后就一路昏昏沉沉，没有多少真正清醒的时候。

而等他真的清醒过来想和赵屿说清楚时，就发现已经有点晚了。

从他睁开眼睛开始，赵屿先后凑上来或明目张胆或悄无声息的亲了他额头脸颊颈侧发丝和指尖，而且动作轻车熟路的，显然是最近这段时间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