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下骨(121)

太子殿下心里一颤，张口轻唤一声，“先生？”

角落的人猛的抬起头，怔怔的看着他。

“怎么这么晚还没有睡？怎么坐在地上？怎么也不点灯？”太子殿下等不及他回话，连连追问，大步走过来，俯身就去抱他，“你怎么了？不要坐在地上，当心受凉。”

沈辞似乎是有一点抗拒，不肯让他抱，身子往后躲着，侧过身不去看他。

“先生？你怎么了？”赵屿愣了一下，不敢强迫，只得蹲下来看他，“先生？你不开心吗？发生什么事了？”

沈辞的头无力的抵着冰凉的墙面，缓缓摇头，但没有出声。

赵屿皱紧了眉头，回身要去点灯。

“别……”沈辞终于出声，抬手想要拉他，却不知想起了什么，迅速的收回手去，侧头低声请求一般的道，“请，请别点灯……太子，太子殿下……”

不要点灯。

不要看见我咳了一身一地的血，不要看到我苍白的像鬼一样的脸。

也不要让我看见你满眼肆无忌惮的心疼和爱惜，不要让我知道你有多爱那个早就泯灭于世间的将军。

我是时空铸就的替代品，用来弥补一个消弭于世的空缺。我不知道我的记忆身世有几分是真实的，但我知道，我不是你的爱人。

沈辞痛苦的捂着胸口。

他觉得六年前剜心取血的时候，都没有这样疼。

赵屿愣了愣。沈辞一直喊他殿下，亲昵又温柔，他嘴上经常口口声声说什么君臣有别，可从没对自己用过敬辞。

今天这是怎么了？

但赵屿顾不上多纠结这个，沈辞的声音虚弱沙哑至极，饱含痛苦和悲伤，他像是刚刚经受了什么巨大的折磨，精疲力尽、痛不欲生。

赵屿心里又慌又疼，再顾不上点灯，跑回来张开手臂要去抱他。

“别……太子殿下……别碰我……我求你，不要碰我……”大将军身体贴上冰凉的墙面，将自己逼到了角落，他声音干涩断续，几乎哀求，“太子殿下，求你……不要管我，不要管我……”

“先生……”赵屿失声，伸出的手臂僵直在那里，“先生，你怎么了啊？”

我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我明知你爱错了人，明知道你爱的人已经死了。可我不想告诉你。

我还想顶替他活着，爱你，也被你爱着。

可我又不敢替他活着，不敢替他爱你，更不敢替他被爱。

沈辞痛苦的低下头去，死死按住心口。他心脏疼的越发厉害，呼吸逐渐混乱粗重，眼前昏花一片。

“先生！”赵屿惊恐万分，“先生，你别着急，别动气……我，我不碰你，你千万别急……心脏不舒服是不是？心疾发作了吗？来，你含一颗药好不好，含着它就不疼了……”

沈辞疼的意识混乱，他看着赵屿迅速的从口袋里摸出药瓶，看着他将药丸小心翼翼的送过来，看着他满脸急切和心疼。

哪怕他们聚少离多，可赵屿依旧随身带着他的药。

沈辞忽然笑出了声。他勉强抬手，打落了那粒药丸。

“什么……心疾……我没有，没有什么心疾……我是一刀扎进自己心里，”沈辞艰难的呼吸着，声音像是粹了毒，他心里满是肆虐的痛苦和恶意，“我是替你——”

我是替你承受这一切的，我是要替你去死的。你死了，时光重溯你还能活。可我死了就是真的死了。

哪怕这样我还是舍不得你疼，舍不得你受折磨，舍不得你去死。想让你永远意气风发，不要如我而今这般，缠绵病榻。

我这么爱你，你为什么爱的是别人。那个将军有哪里好，值得你粉身碎骨，反叛君王，舍身往死？

我这么爱你，你也来爱我，好不好……

我就剩下这么一年的时间了，你也来爱我几天，好不好……

这些话就在嘴边，可沈辞没有说出来。

声音在替你两字之后戛然而止。大将军将混乱的神智勉强压制，然后接着一点点月色看清了面前的人。

太子殿下双目通红，眼睛里甚至都有点湿润，他满脸惊惶疼惜，手足无措，茫然又无助，惊愕又心疼。

痛的昏沉的人一下子就清醒了。

他在做什么啊。太子殿下做错了什么？他怎么能用刀子去扎太子殿下的心。替他受苦替他去死，都是自己心甘情愿的，如今又拿来抱怨，逼迫殿下爱他，这算什么？简直是混蛋，太惹人烦。

长久的沉寂之后，沈辞终于颓然的垂下头去。

“先生……”太子殿下像个孩子一样，惊惶无措，轻轻的唤他，很想问他替他什么，可还是更记挂他的身体，小心翼翼又摸出了一颗药丸，小声求他，“先生，你……你哪里不舒服，先吃药好不好……你先吃一颗药，我们再慢慢的说，先生……”

大将军心里已经彻底崩溃了。

他受不住殿下这样小声的求他，也受不住殿下对他一点点的好。

沈辞痛苦的闭上眼睛，伸手去拿那颗药丸。

可是他实在是没有力气，手指发抖，药丸掉在了地上。

太子殿下看到将军虚弱得连药丸都拿不住了，再受不了，不管不顾的抬手抱住了他，将又一颗药送到他口中。

赵屿再不管沈辞的挣扎反抗，紧紧将他搂在怀里，替他揉按着后心，轻声的哄他，“先生，别动，这就不疼了……对不住，都是我的错，我知道你身体不舒服，是太疼了对不对，你怪我来迟了，怪我不陪你，都是我不好……我把你千里迢迢折腾到京都来，却又将你自己扔在这里。我知道你想我，知道你生病辛苦，都是我的错，等你好了，你打我骂我，怎么都行……可你不能不吃药，不能不让我管你啊……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