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下骨(127)

一张是江南夜市，他举着糖人哄太子殿下开心。

一张是殿下劫后余生归来的那晚，他满脸泪痕，唇角沾血。沈辞不看画都不知道，那一晚他在太子殿下眼中，竟然是那般艳丽……

还有太子成婚那日，他们相对跪着喝酒。太子来北川巡视期间，和他一起骑马。

这些都是这一辈子实实在在的记忆，沈辞挑了出来，小心的带在了身上，陪伴着他度过漫漫长夜。

城下骨-74

沈辞在雪山里足足走了两个月。

那一天的傍晚，他终于攀到了山峰。

雪山顶上亦是有高有低连绵不绝，他花了两个月，也不过是攀到了较矮的那一处山峰。

但那已经够了。

沈辞登上山巅，在夕阳的余晖里，第一次看到了北川以北的模样——

那是一片漫无边际的汪洋。

“气温上升，冰川融化，海平面上涨，淹没城池与村庄。”

徐老那时的话回响在耳边。

“如果北川的雪山化了，这片大陆将是什么样子？”

大约就是北川以北的模样吧。

沈辞放眼望去，满目尽是蓝色的海洋，没有村庄、没有陆地，没有人烟，没有科技，也没有文明。

一切都早已被吞噬。

高耸入云的雪山，宽度上亦是漫无边际看不到尽头，它像是巨人张开手臂，将北川以北的汪洋与大烨这片陆地隔绝开来。

大烨躺在它的臂弯里，生命与文明安静的发展。而它的背后，已是不知持续了多少光阴的沉寂。

沈辞跪在冰雪覆盖的雪山之巅，第一次感觉到了生而为人的渺小，和所谓自然的力量。

白厄文明早已不复存在。那么它消散于什么年月？那些攻打北川的兵马究竟自何而来？存活在大烨的白厄人，他们是否知道自己的家乡已被吞没？

他们已再无归处。

沈辞沿着雪山之巅慢慢的走，试图寻找到蛛丝马迹，以印证他的猜测。

再不知多少昼夜之后，沈辞来到了一处地方。

他已经迷失了方向，不知道这究竟是哪里，但他知道这里已经不算雪山之巅了，他在跋涉期间已经在慢慢的下山。

他在这里感应到了与北川城下如出一辙的阵法力量。

他花了两天时间扫开积雪，看到了埋葬在雪下的白骨阵。

不需要有人讲解，沈辞冥冥之中能感应出来，这个阵法是缩小版的北川阵。它也有着关于光阴的力量，不过它太渺小了，无法倒转时光。

沈辞不清楚它真正的作用，但当他站在阵法中央，试着割破手腕催动阵法时，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如果真的可以回到过去，就让我去到最开始的那一次吧。

去看看袭击北川的究竟是不是白厄人。

也去看看，殿下爱上的将军，是什么模样。

“杀！”

“跟他们拼了！”

“冲啊！”

“狗日的居然这边还有埋伏！”

“不行啊，顶不住了啊！”

“顶不住也得顶！男人不能说不行！”

耳边是熟悉的刀剑杀伐声，伴随着男人们此起彼伏的嘶吼怒骂。

沈辞睁开眼睛时，眼前就是这副他再熟悉不过的景象。

两辈子加起来，沈辞做了二十七年将军，领了二十七年北川军。

沈辞对眼前士兵的盔甲简直再熟悉不过。

大将军已经很久没有打仗了，他心里想着这小阵法还真懂我啊，知道本将军手痒，先送个见面礼？

沈辞当即也顾不上去想今夕何夕，这究竟是哪里，是一场什么仗，在跟谁打。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冲了过去，夺下敌方士兵一把长剑。

大将军仗剑在手，就觉得天下我有了。沈辞反手劈开一颗人头，视线扫过全场，目光锐利的锁定了敌方在场中最高阶的将领。

这是他行军打仗练出来的本事，无论多混乱的战局，他都能一眼看出敌军在场的指挥官位于何处，然后一举拿下。

大将军提剑直奔那将领而去，一路长剑翻飞，每刺出都见血。

砍了没几下，沈辞就觉得腕骨一阵剧痛。他咬牙强忍，借着出招之机换了手。左手持剑，但锐利不减分毫。

沈辞欺身而上，打了将领一个措手不及。

“草，来者何人！”将领大喝一声，但也不惧。两人刀来剑往，缠斗在一起。

将领功夫不弱，力量也足。但沈辞身法飘忽，剑术精妙，剩在经验丰富身型灵巧，不过十几个回合，便乱了敌方阵脚。大将军太擅长这种乱军中取敌方将领首级的事情了，对方出招一乱，他便立刻看出破绽，身型一退一错，长剑斜扫挡开对方一招，顺势上挑，剑尖自对方咽喉斜向上刺入，一招致命。

鲜血喷涌而出，沈辞连忙侧头，但温热但血还是溅上了他的侧脸，大将军收剑回身，听到身后有人扬声喝彩“好！”

沈辞便回头望去，看见了他的殿下。

这一世的殿下应当不是殿下，穿着一身北川军的铠甲，看职级应当已经是副将。

年轻的小将军也是刚杀完人，银枪还插在敌军身体里，但他还是抽空鼓了鼓掌，朗声赞道，“阁下好身手！”

天地巨寂。那一瞬间沈辞听不到刀剑杀伐，看不见刀光血影。他眼前心里，都只有一个赵屿。

第一世的赵屿，年轻的黑袍将军，未经世事沉浮，尚未以血肉祭阵，也不曾一肩挑起山河。他年少得意，风姿璀璨，眸光烈烈，张扬肆意。

原来在一切的最初，他的殿下是这个样子。

那一刻沈辞想了很多，也忽然意识到，这也许算是他们两人的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