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下骨(126)
即便是太过深爱,不忍沈辞犯险,随便用些什么手段不行呢,找杀手绑,找人骗,甚至假传一道旨意,何以走到谋反这一步呢。
即便太子殿下真的谋反了,皇帝也不应该对他动杀心啊。皇帝还指着他开启血阵呢,怎么能将他折磨成那个样子,直接悄悄送到北川去让他完成使命不就行了。
所以皇帝在隐瞒些什么?为什么要编造太子殿下谋反的理由?太子殿下究竟为何反叛,他孤注一掷,是在反抗些什么?
有了这一个疑点,再抽丝剥茧反复推演,就能发现更多的疑点。
比如,两次攻城的敌军,究竟是什么来路。
皇帝说那是白厄军队。数量如此庞大的军队,不可能突然出现在北川以北。
白厄人是如何迅速翻越那高不可攀的雪山,何以势如破竹的撕碎沈辞前世布属在北川的一道道防线,打得他毫无还手之力。
沈辞一直觉得是因为他当时刚经历酷刑,重伤之**体虚弱不堪,又逢敌军突袭,他从京都赶回去的时候已经失了先机,才节节败退。
可沈辞那些天细细的回想,发现敌军对他北川的城防兵力分布了如指掌。
而且白厄人号称拥有大烨不可想象的高度文明,可他们打仗的时候却与普通的邻国部落和北川军没有什么不同,甚至连碎骨钉、能吸引金属对磁石都没有用过。
这些细节沈辞仔细回忆,便觉得愈发诡异难解。
他试着大胆的推翻皇帝告诉他的真相,从最初开始假设。
如果,攻城的并不是白厄人呢……
这想法让他不寒而栗。
北川的地理位置极其特殊,北部是高不可攀都雪山,西北接壤邻国部族,东边是连着海域的齐江。
白厄人只能翻越雪山而来。大批兵马翻越雪山,不可能毫无征兆和痕迹,不可能不提前进行布置。
沈辞有着梦里的经验,这些年悄悄的用自己的私房钱和赵屿的贴补,在雪山脚下进行了一些部署,就是为了将来白厄人来袭时,他不会措手不及。
按照两世的时间进程,在时光回溯的第十四年秋,白厄将大举入侵。
沈辞避开耳目回到北川,在雪山脚下仔细探查,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难道白厄人真的能凭空翻越雪山?
如果是这样,他们为什么要攻打北川城?再直接翻越北川城,去往大烨内部不就行了?
一切的疑惑,错综复杂的真相,都系于这高耸入云的山巅。
沈辞站在雪山脚下,仰头望去。
那一年成人,他为自己取字远溯。
他带着当时还是孩子的赵屿策马奔跑在齐江边上,他指着那高不可攀的雪山对赵屿说——
如果有一天,我可以不再守着北川,那么我想去雪山那边看一看。
当时赵屿说什么来着?
沈辞迈出了登上雪山的第一步,心想,他说“我陪你一起”。
殿下啊殿下,你怎么总是骗我。
火堆边上,虚弱苍白的青年从怀里摸出个莹白的果子,他其实没有什么胃口,但还是啃了几口。
自古无人能翻越的雪山,他一个病入膏肓没事就咳血的人居然敢尝试,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但是沈辞知道自己不会死的。
六年前,他追随赵屿回京都的路上,遇见了前来接人的陛下。
那时皇帝就告诉沈辞,北川城下有法阵,而由于年头太久,法阵力量衰竭,需要赵屿的血来养阵。
沈辞不舍得,跪在皇帝脚下,说要替他。
“你要想好,你与屿儿不同,屿儿血脉纯粹,而你不知为何虽也能与阵法感应,力量却是薄弱很多。屿儿养阵只是虚弱一些,而你养阵,却会血气耗尽,迟早是一个死。”
皇帝低声提醒着他。
沈辞没有犹豫,甚至都不曾看一眼被他护在身后昏睡的赵屿,一口应允,“让我替他。”
亲手用刀子扎进自己心口,以鲜血喂养阵法,与之建立联系。此后整整六年,北川城下的血阵神不知鬼不觉的吸收着沈辞身上的气血。再加上一刀伤级心脉,落下咳血的病根,沈辞身子被毁了个彻底。后来受伤后伤口无法愈合,也并非白厄的碎骨钉有什么特殊之处,而是血阵的作用罢了。
沈辞没有后悔过,只是心疼赵屿一车又一车的给他送药材补品。他终归是要死的,补也补不回来。
然而那一晚,沈辞被赵屿第一世的事情刺激,回到庄子接连呕血,他以为自己会死在那个夜里,却在即将支撑不住的时候,感觉到一股温热的力量在他血脉间悄然游走。
细微的,但真实存在。
不需要任何人告诉他那是什么,沈辞几乎在一瞬间就明白,那是北川城下的阵法。
他养了北川城下的阵法六年,在他濒死的时候,阵法回护于他。
此后,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沈辞感觉自己好像和阵法血脉相连,他的血可以养阵,阵法也可以维持他的生机。
于是沈辞才敢不管不顾的,攀上这座雪山。
他依然虚弱,满身病痛,经常咳血,痛苦不堪,但他像是有了个不死之身,可以让他有足够的底气攀上雪山之巅一探究竟。
雪山其实并非人们想象中的不毛之地。这里只是没有人的痕迹而已。
雪山里生长着许多极为珍贵的药材和珍果,偶尔还可见珍禽异兽。
但实在是太冷了,如果沈辞没有阵法给与能量的话,早就被活活冻死了。
长夜漫漫,沈辞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里头裹着几张画。
那是沈辞临行前从匣子里挑出来的,是他少有的可以确定画的是自己而非那位将军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