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下骨(136)

三声高呼简洁有力，寥寥千人，亦有千军万马之势。

沈辞再不多言，凛然转身，大步走向城门。

上一世，他还未来得及打这最后一仗，便被赵屿抢先殉了阵。

这一世，就让他补上吧。

一刀、一剑，砍在血肉之上。

周遭的将士，一个一个倒下。

“将军……”

最后的那个士兵被人一刀开膛破腹，内脏喷涌而出，他慢慢的倒下去，望着身前不远的人。

将军已经满身是血，有自己的，也有敌人的。那原本银白的战甲早已满是血污，将军的手在抖，将军挥剑的动作已经迟缓。

但将军还没有倒下。

他说会战斗至最后一刻，会流尽最后一滴血，碎掉最后一块骨头。

将军一言九鼎，决不食言。

士兵颓然倒下。

城门前终于只剩了大将军一人。

时间也差不多了吧……

沈辞想着。

他真的太累了，再也支撑不住了。

敌军也没有再给他时间。

敌方将领一声令下，大批士兵围拢过来，无数刀剑在同一时间落下，大将军也是血肉之躯，没有三头六臂。

只是一瞬间，沈辞的身体就被无数刀剑穿透，沈辞想起了赵屿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谈起梦里他的死法。

似乎是有一点惨啊。

沈辞想着。赵屿现在在哪里呢，他在回来的路上应该可以碰到大将军的吧。

既然看到了将军，赵屿应该就不会回来了。此后的一切应当都不一样了吧。

天地广阔，山高水长。殿下，和你的将军一起，好好的活着吧。

“不——”一声痛苦至极的哭喊从城楼上传下来。

沈辞猛的抬头，他想要转身，却被无数刀剑扎穿了身体，完全无法移动，只能拼尽了全力，回过头去。

城楼上，风尘仆仆的殿下往下探着身子，无助的伸出手来，似乎想要拉住他。

但怎么可能呢。

“不！不要！不要——”赵屿痛苦至极。

沈辞心想着怎么还是回来了呢，和大将军错过了吗。

没事，没事，别难受，你的将军没有死。

扎在身上的刀剑同时抽离，沈辞在剧痛之下完全无法站立，倒下之前，他坚持着用长枪撑住身体，以最后的力气扯下了自己的面具，竭力回身仰头，朝着高楼之上的太子殿下抿唇一笑。

殿下，你看看我。死的是我，不是你的将军。

所以快走吧，快回去吧，回去找你的将军……你们还有漫长的光阴，不要在意一座破了的城，不要在乎谁在这里流下了血。

你们应该有比从前更好的结局。

沈辞终于力竭，跌倒在地上。

地面在震动。

是敌军的铁骑来了。

千军万马冲上来，压过沈辞的身体，冲向再无人可以守住的北川城，冲向城楼上痛哭失声的赵屿。

“不！先生！”天地间再不会有比这更悲痛的声音，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啊啊啊啊，先生，先生啊……”

别这样啊，我的殿下，别这么难过，咱们才认识几天啊，不至于这么难过。快走啊，快走吧……还来得及……

沈辞从马蹄的间隙望向城楼。心里想着，他为什么还不走？

随后，他看见赵屿站上了城墙。

你要干什么。

殿下？

他怀里抱着什么东西，闪着一点点光。

不要……不要……殿下你看清楚啊，死的是我，是那个来路不明的奇怪先生，不是你的大将军，你看清楚啊！

是不是我脸上的血太多了，殿下看不见啊。

沈辞慌了，他想抬手擦一擦，可全身骨头都被踩碎了，茍延残喘的人哪里还能动呢。

不要啊殿下，看清楚，不是将军，是我，是我啊，不要，不要……

沈辞用尽力气，只发出破碎的呜咽，任凭心里如何嘶喊，也再无法向外界传达声音。

于是，最后的最后，他残存的意识里，只看见他的殿下怀抱着点燃的炸药，从城楼上跳了下来。

绝望痛苦，但义无反顾。

“不！”沈辞猛的惊醒，发现自己仍旧身在雪山白骨阵里。

刚才的一切都恍若一场梦境。

可那感觉太过于真实了。

沈辞躺在雪地里，无力的蜷缩起身子，泪流满面。

为什么，为什么还是这样的结局呢。

为什么他已经代替了大将军去死，可赵屿还是要自杀。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为什么，为什么啊……

城下骨-81

深山里的大将军痛苦的泪流满面，而千里之外的太子殿下，也同样饱受折磨。

“殿下，夜深了，赶紧喝了药歇着吧。”许卫捧着药碗过来，看着他们家太子殿下埋在厚厚的奏折堆里，闻言慢慢抬起头来，脸色苍白而疲惫。尊贵的太子殿下伸手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而后闷闷咳着，继续低头去批折子。

“殿下，歇着吧，都什么时辰了。”许卫接过空碗，低声劝着。

太子殿下执着朱笔，皱着眉头，闻言也不抬头，“你们都去歇着吧，不必跟我熬着。”

“主子不睡，我们哪能睡啊。”许卫悄悄将殿下手边的浓茶换了白水，“殿下，您这身体真不能再熬着了，要不然将军回来得心疼死了……”

太子殿下朱笔一顿，许久后才慢慢的抬起头来，眼圈有些发红，“他，他会吗？”

许卫一愣。

“……我最近，总梦到他。”太子殿下声音略带哽咽，委屈极了，“他在梦里，对我特别凶……”

许卫愣了愣，心想着你说将军吗？那不会吧，他对你多好啊，把自己饿的就剩了一身骨头也要给你换条鱼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