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星河(164)+番外
京城冬日的天空时常是灰败的没有阳光,也没有绿叶。
清早起来更是雾蒙蒙的施施躺在软椅上,将书页摊开举起慢慢地翻着,自从那日见过朱策后,她心里一直有不好的预感。
书上都是稚子在学字时就能记住的词句,她却不知为何,一行话都看不进去。
这样的隐忧在父亲传唤她去书阁时达到了顶峰。
谢观昀今日休沐,他身上穿的却是官服,深红色的官服上纹绣着振翅欲飞的仙鹤,但衣着太正式,给人的感觉却是沉闷和压抑。
施施的吐息滞了片刻,在看清桌案上的文字时,手指更是直接按在了桌沿。
谢观昀低声说道:“这是你的笔迹吗”
他的眸光寒冷,严苛地望向她
几页纸都是朝着她摆放的施施低着头,纸上的笔迹不够工整,也不能说是多好看,甚至有些潦草,只是蕴着的几分随性让字迹显得有些潇洒。
天知道谢观昀是怎么认出来的她自己看见时都觉得陌生。
但看清纸张上写着的内容时,施施的心房忽然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这正是她前不久交予朱策的札记,写的是明历帝即位初期的一次南征,并不是要紧内容,她只是根据干支重新算了一下正确的时间。
朱策看了以后却颇为欣慰,说她沉得下心,比翰林院的那几位编修还要仔细。
其实她只是因为那干支刚巧和李鄢的生辰重合,才特意去重新推算的
施施恍惚地点了点头:“是我写的”
谢观昀看着她目光极为复杂,就像是第一次认识她这个女儿。
“朱策被弹劾了。”他冷声说道,“还没有下狱,只是暂时停职软禁在家。”
施施骤然紧张起来,她连声问道:“父亲,朱先生会不会有事”
“你还有功夫担心他”谢观昀看了她一眼,眼神愈加复杂起来,像是在看一个腐朽又执着的学究,只是他的眼中还隐隐藏着几分莫名的赞许。
施施的心弦紧绷,猛地仰起头看向他,若是朱策被弹劾,势必能查出来她也牵扯其中。
不过现今她的札记怎么会落到父亲的手中
谢观昀将桌案上的几页纸收整起来,忽然若有所思地问道:“你知道他写了什么吗”
施施有些懵然,朱策编写的是整个雍朝的史事,而她所专精的只有天祐、明历年间的事,所以朱策和她谈论时,也不会刻意讲起她不太熟悉的部分她其实并不知道朱策就如何谋篇布局的
“我不太知道,父亲。”她垂着头说道,“朱先生是写了什么不能写的内容吗”
听到她这句话,谢观昀的手渐渐垂落下来。
“倒也不是。”他顿了片刻,“只是陛下不爱看罢了。”
谢观昀的用词很委婉,但蕴着的深意让施施吃了一惊,依朱策的坚持程度,他很有可能将雍朝一直压着的晦涩历史给翻腾出来了。
皇帝会不爱看什么呢八成就是那位崇道高祖被批驳的事了。
雍朝本就处于乱世,又是北朝迭起的王朝中最乱的一朝。
开国君主就很乱来,大肆灭佛崇道,最终死于服食丹药,驾崩后诸子展开了一次又一次大的争端。
但他到底是高祖皇帝,史书中也多对他有所粉饰。
今朝佞道,皇帝连年号都要定为“淳道”,怎么会允许有人批驳这位“先贤”
他之所以想要重修雍朝的史籍,也是为自己崇道张本。
朱策竟敢逆着他的意思来……
这可比前朝国史案还要严重得多,更要命的是已经被别有用心的人盯上了。
施施脸色苍白额前也覆上一层冷汗。
谢观昀状似无意地问道:“你写的多吗”
“不是太多。”施施仔细地回想了一下,“主要就是写了几篇天祐和明历年间的札记。”
“那算了。”谢观昀点了点桌案上的纸张,仔细地收整起来,“还是让李鄢去处理吧。”
他的神情依然泛着冷意,只是没再那样严苛。
施施原以为谢观昀会将她狠狠地斥责一顿,但末了他却没说什么,甚至还轻描淡写地提醒她先别去探望朱策。
她像做梦一样回到月照院,翻看起朱策写给她的信笺。
施施越看越惊心,朱策这是早就准备重写雍朝史了,若是楚王有他这份魄力兴许十年前就顺利入主东宫了。
或许不止,他想要彻底掀开的是宗教的面纱。
无论佛教、道教,朱策都不在乎,他只是想要写清被遮掩的历史。
这可就太大胆了。
外边一直没消息传来,父亲也没有再传唤她过去,于是直到见李鄢时,施施才知道了这件事的后续。
他这个人心思很深沉,见她的第一句话竟是:“确定要五日一见吗”
“确定。”施施闷声说道,“您都说近期可能会出事,最好不要出门了,来见您难道就不危险吗”
李鄢轻叹一声:“说的也是。”
他就像故意吊着她胃口似的就是不说朱策到底怎样了。
施施刚开始还有些急,后来却又轻松下来,她心想李鄢还有闲心逗弄她朱策定然是已经没事了。
可用完膳后,李鄢却倏然说道:“朱策下狱了。”
第八十三章
施施的手指颤抖了一下,她艰涩地问道:“会有事吗”
她也不知该怎么问,只是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
李鄢却垂下眼帘,浅色的眼眸一动不动就好像在认真地注视她:“你希望如何”
施施有些茫然,她指了指自己:“我希望如何”
“你希望他被赞颂,还是希望他被打压”李鄢的声音很轻,藏着少许的蛊惑,“如果这一切能够为你所决定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