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乡(33)
呼救,哭嚎,咒骂,撕咬,充斥着血淋淋的走廊,逃生通道被血肉筑成的人墙占领,头颅与手臂弯折的怪物,无视拧断的疼痛,向医生冲来。
迫不得已,医生只能躲回手术室。
救死扶伤的手术室,沦为怪物的屠宰场。
病人停止进食,将医生视为下一道食物。
它扑向医生,妄图重获新生,迎接它的却是那把手术刀。
医生握刀的手很稳,稳到足以破坏腐烂胸腔内那颗不再跳动的心脏。
病人失去生机,活下来的是医生。
九死一生的医生,此刻最想见到自己的妻子与女儿。
他逃出医院,目睹盛放生与死的国度被蒙上一片挥之不去的阴影,活人在痛苦与惊吓中死去,死者借怪物之身复苏。
他跑到马路上,看见一座座高楼大厦沦为阴暗的坟墓,厚实的钢化玻璃无法砸碎,恐怖的尖叫仿佛在演奏一场无声默剧。
他路过和平广场,白色的信鸽盘旋不去,中央水池伫立的女神像圣洁依旧,低垂眼睫俯视曾经庇佑的子民,如今已无力施以援手。
所见皆是绝望与灾难。
灭顶之灾,无人幸免。
离家越来越近,医生心中既存在一丝侥幸的希冀,又产生了一种难言的情怯。
他侥幸地希望妻子和女儿今天没有外出,没有打开家门,没有被伤害,希望她们依然平平安安地等待他下班回家。
可世事难料,就像谁也不知道这场灾难会在今天降临,谁也不知道会不会降临到自己头上。
他不怕怪物,却害怕怪物占据他妻女的身体。
想着美丽的妻子和可爱的女儿,医生义无反顾地推开了家门。
第29章 幸福之家
沈寂靠在床头,说:“异变从医院开始,死亡与新生,失去它原本的价值,两者的界限就会变得模糊不清。”
“病人代表贪婪,暴食,和对生的渴望。医生代表智慧,理性,是生的希望。”
“异化的城市,无辜的受害者,不得安宁的亡者,它们共同组成了医生的回家路,已经预兆这是一条不归路,可医生没有停下脚步。”
“所以说,医生是希望。”
男人平躺在他身侧,双腿自然并拢,双手交叉放于腹部,睁着眼睛,神态安详,“对读者来说,医生是希望,可对作家来说,医生才是那个最大的绝望。毕竟,作为主角的医生,才是那个需要被杀死的副人格啊。”
“怪物,也算是一种生者与死者的共生,病人为他的贪婪付出了代价,医生杀死病人,同样付出了手染鲜血的代价。”
“干净的医生,沾上血,以后还会洁白无瑕吗?”
沈寂道:“不是共生,是寄生。死了的人,不该再活着,死亡应该是解脱,而不是折磨。”
“死亡是解脱,仅仅是对你来说。”男人一针见血。
沈寂认真思索,表示理解,“我不反对你的观点。”
是不反对,而不是认同。
但这就够了,男人不需要他的认同。两个人的探讨,本就该各执一词,如果意见统一,发声一致,该有多无趣。
沈寂合上书,放在床头。
男人注意到他的动作,停止讨论,投去一个疑惑的目光,“怎么不继续念下去?”
“今天的阅读时间结束,你该睡觉了。”
“真没良心,你要把我变成一个刽子手吗?”
沈寂不理会他的强词夺理,下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安静地喝完。
男人脸色阴沉,处于爆发的边缘。
温檐等待暴风雨的来临。
可男人却突然笑了,先前的不悦消失不见,仿佛刚才只是一场欺骗观众的表演,面对他唯一的观众,表演不负所望。
男人问:“你知道演员应该对他的观众负起什么责任吗?”
温檐点明他欺骗的行为:“至少首先不应该欺骗观众。”
“错,演员应该负起逗笑观众的责任,欺骗是其次。”
“你说的,那是喜剧演员。”
“喜剧的内核是悲剧,悲剧的内核仍是悲剧,既然悲剧不可避免,何不笑着走完这个过程。”
“你在偷换概念。”
“我在讲述事实。”
“那是你的事实。”
男人意味深长道:“我不反对你的事实,无论那是什么。所以为了公平,你也应该承认我的事实。”
温檐气笑了,“你做梦。”
“看,你笑了,其实你内心早就认同我了,只是不愿意承认。”男人表现出大度的纵容,“我可以理解。擅自说破一个人的心事是很不礼貌的行为,我向你道歉。”
他的道歉披上一件谎言外衣,圣洁和无暇掩盖不了猩红的本质,只会显得更加虚伪。
温檐不要他的道歉,“别摆出一副受害者的样子,你会让我搞错谁才是那个绑架犯。”
“真的会搞错吗?”冷淡的眼睛,携带着不近人情的漠然,恐怕在看见虚假的一瞬间就识破了吧?男人想去摸沈寂的眼睛,被沈寂扭头躲开。
男人没有更进一步,只是惋惜:“漂亮的容貌,可惜生了一副铁石心肠。”
……
医生推开家门,走进如同一座坟墓般安静死寂的家。
他关上门,将所有嘈杂隔离在外,听不见人声的寂寥顷刻间席卷他全身,他站在玄关,手脚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冰凉。
他不顾一切冲进客厅,巨大的惶恐将他淹没的前一刻,他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妻子和女儿。
美丽的妻子正在辅导眼盲的女儿画画,面对忽然出现的丈夫,仿佛没有看见他的惊慌,照常起身迎接他:“亲爱的,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