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古尘(191)
这时,耳边传来一道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一声接着一声, 无法让人忽视。
收回视线闻声望去,纪长宁听出这声音是从晏南舟所在的那间客房传来, 与此处离得不远,便想到昨日袁茵茵来送药时说的话:
“你这伤势好的极快,看样子要不了几日便能痊愈,说来也奇怪,周仙长的伤势明明没有你的重,可你都快好了,他不知为何半点无好转,气血两虚,脸色苍白,莫不是这周仙长实际是个女子。”
起初,纪长宁本未将这话放在心上,这会听见动静抿唇沉思了会儿,还是闻声而去,才行至门外,屋里的人听见动静立即出了声,“袁姑娘今日送药可比前几日早了许多。”
纪长宁看向屋里的人,只见晏南舟头发用一根木簪束发,桌上放了几张空白的符纸,裁纸的小刀,以及几只毛笔,零零散散铺了一桌,以至于桌面看着有些凌乱。
他正披着长衫坐在桌前研磨,跟画似的,砚台中放得并不是墨块而是朱砂,时不时掩唇咳嗽,苍白的脸色也因为胸腔的震动而带了点红润,
晏南舟无神黯淡的双眼带着点笑意,可未听见回应,好似反应过来什么,轻笑道:“纪姑娘伤势可好些了。”
“劳周仙长惦记,已无大碍,”纪长宁抬腿走进屋里,“倒是听说,仙长的病一直未有好转,可是那日伤到了根基?”
“修士体质不同,寻常人用得药草并无灵力,自是效果弱些,需得慢慢调养,过些日子便好了。”
“原来如此,”纪长宁走到桌旁垂眸打量,不解道:“仙长这是做什么?”
晏南舟在桌上摸索着,将符纸才出来,轻声道:“那些魔修不知可会卷土重来,我画几道符咒让赵大夫他们防身,聊胜于无。”
“还是仙长想的周到,闲着无事,不如我替仙长研磨吧。”
“这……”晏南舟露出为难的神情,又低头咳嗽了两声,思索会儿才妥协道:“那,有劳纪姑娘了。”
纪长宁拉开椅子坐下,接过砚台开始研磨起来,可目光却一直落在面前这人身上。
晏南舟似未察觉到纪长宁探究的目光,只是将黄色的符纸铺开,提起笔沾了点朱砂,指腹在略微粗糙的纸面拂过,直直落笔,动作一气呵成,一道震雷符便出现在画纸上。
万象宗的弟子多是剑修,并不擅长符咒,只当做辅助的技法,画些简单普通的符,晏南舟画符的本事是纪长宁教的,他照着练了无数个日夜,一笔一划,都带着纪长宁的笔锋,第一笔落笔极重,最后收尾又张扬且锋利。
看着那道符,纪长宁有一瞬间的恍惚,随后忙垂下眸,寻个话头开口,“对了,周仙长可知晏南舟是谁?”
话音落下,晏南舟动作并未收到影响,依旧不急不慢的画符。
纪长宁继续不动声色解释,“那日我听那魔修好似唤了这个名字。”
一直等这张神行符画完,晏南舟才搁下笔转过身笑着对着纪长宁,轻声道:“有吗,我怎么没听见。”
他笑得真诚无比,看不出一点说谎的迹象,像是笃定当时局面混乱,声音嘈杂,什么话都听不大清楚,再加之死无对证,只要他不松口,纪长宁就拿他无法。
明白这人心中所想,纪长宁目光渐冷,语气则是顺着话回应,“那看来是我听错了。”
晏南舟摸着下巴沉思,皱着眉道:“不过这名字确实有些耳熟。”
“那弑师叛逃的仙门叛徒,便叫晏南舟。”纪长宁解释道。
“怪不得我觉得耳熟。”晏南舟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纪姑娘提及此人,莫不是认识?”
“有所耳闻,”纪长宁有心试探,自是顺着这话点头,“毕竟他同万象宗小师叔相爱相杀的故事,广为人知,还被人写成话本流传,我也拜读过一些。”
“未曾想纪姑娘也会看这些话本轶闻。”
“闲来没事,随便看看,”纪长宁说完又加了句,“有些写的还挺好的,这二人确实相配,可惜造化弄人。”
晏南舟继续握笔画符,轻笑道:“是吗,看来我也应该去看看。”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听不出任何情绪,瞧着就和正常闲谈一般。
纪长宁眉头微皱,越发看不透面前这人,她将砚台推开,端详画符的晏南舟,转念一想,一个念头浮现,冷着脸光明正大抬手一扫,茶杯和符咒纷纷落了下去,瓷杯应声而碎,里头的水溅了一地。
这声响吓到晏南舟,他的动作一顿,笔尖在符纸上画出一个歪歪扭扭的直线,忙抬头茫然的眨眼,无措道:“什么声音?”
“抱歉,碰到杯子了,符纸洒了一地。”纪长宁的语气并不觉得歉意,只是冷声而言,“我帮你收拾一下。”
“无事,我来就行……”
“那好,”纪长宁半点没有客气,丝毫不在意对面这人看不见,“麻烦。”
晏南舟将未说完的话咽了回去,伸手在桌沿摸索了会儿,再缓缓蹲下身将那些被打湿的符纸叠在一块儿,时不时咳嗽两声,瞧着有些可怜。
他做这些时,纪长宁就坐着一动不动,只是垂眸看着,目光落在卓沿边上的那柄裁纸刀,这个角度不偏不倚,只要晏南舟一起身便会划伤他的眼,若是看得见自是能避开,可晏南舟如今看不见,避无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