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羡(234)
她心中并不认同,输了才不会有什么脸面,骗自己罢了。站着死和跪着死都是死,没有任何区别,赢了,活了,才是不一样。结果就是结果,过程好看都是糊人的。
宁不羡自然不想输。
输了,钱少事小,还会被陶谦嘲笑她在京城养尊处优养坏了脑袋。
怎么办?怎么办?她在心里不断地问自己。
要有形状,必然得有个容器给它呈着。木头不行,容易着、容易焦,得比木头更耐火,还得能够轻易捏出形状来,得像面团一样柔软……宁不羡忽然低下头,愣愣地望着自己指甲尖里方才不小心沾上的泥灰——
她忽然扭过头,神色有些激动地张了张嘴,正想说些什么,结果便看着钟氏用之前装茶叶的簸箕装了满满一簸箕泥土往这头走,上面还摞着个浆糊罐,边走,边有泥土顺着簸箕的缝隙往下落。
钟氏看到宁不羡望着自己的面上满是惊喜,便明白,对方也想到了,她笑道:“老天见佑,你们厨房里正好有熬好的浆糊——红烛尚未燃尽,此乃天赐良机。”
*
于是,在场上其他人眼中,这两位原本已该放弃的夫人,居然又……行动起来了?!
高台上的太子将琉璃片抵在眼前,聚精会神地望着:“泥土混浆糊,揉成泥团,填到木头匣子里,再把茶叶挨着泥土往缝隙里填……哦,这是烧窑的法子。二位夫人将烧窑的法子用到了这里,实在是令人意想不到。”
意想不到的还有平准署的官员们。
他们原就觉得这两位官夫人是好玩,是不知天高地厚来掺和一脚。
纵使能想出些什么新鲜玩意儿,不过也就是一时,若是失败,大不了也就放弃。反正,比输了,回府也有郎君继续养着做官夫人。
她们本来就不如商贾。
商贾好歹要勤勉做事,这些官家女子自呱呱坠地为人,哪做过一天的事?不都是被父兄供养长大的吗?
所以他们看不上女子,也看不上那位宁郎中。
锦衣玉食无忧无虑地长大,靠着父兄挣下的家私,会写几个好看的字,念几句好听的道理,只不过是比寻常女子强上一些,就敢大言不惭地到男子的世界中来厮混了?
世道迟早会教这些不识抬举的女子做人的。
红烛快见底了……可她们还没有放弃。
平准令有些想不明白。
她们怎么能不放弃呢?她们为什么不放弃呢?她们不是女子吗?
这世上有坚毅的女子吗?女子不是只有面对孩子的时候,才有母性的刚强吗?这又不是她们擅长的养孩子!
宁云裳掐紧了自己的指尖,默念着,快些,再快些啊!
她的眼睛盯着那摇摇欲坠的红烛微光。
朱红色的血泪顺着火光流淌下来,晕在桌上,凝成大片大片的血花、血湖,莹莹的泪光在风中舞动着,也在风息中慢慢,慢慢地,黯淡下去……
“铛!”东西二市的市令敲响了比赛结束的鸣锣,“时辰到——!”
第一百四十一章 故人长风
平准令与宁云裳一齐起身,宣布比赛结束。
所有人必须立即停下手头的事情。
此时,宁不羡和钟氏的“茶饼”正好刚从火炉中取了出来。
最外层的木头已经被火烧焦了,泛着和之前失败时如出一辙的焦糊味,不过没关系,茶叶已然被泥土烧成的壳子隔绝在内,不会有太多影响。
东市令和西市令一齐走到了她们跟前。
六羡茶庄和清源茶铺刚好分属东、西二市管辖。
东市令看着眼前辨不出本来形状的泥壳子,抬起眼皮看向两人——主要是宁不羡。这位沈夫人第一轮辨茶时给他的威胁,他现在还记着呢。
“那这东西算是……”
宁不羡:“我与钟夫人两人的。”
西市令似乎觉得不妥,还想说些什么,但却被东市令止住了:“明白。”
两人将东西端走了。
所有的茶饼都被端到了后方统一处理,茶汤煮好后,由太子和坐台下的官员们进行品鉴。
先尝茶,后观茶饼。茶要清香,饼要焦干,且形不碎,这才是好茶饼。
屏风又被长布拉了起来。
“烤的时间其实不是很够。”宁不羡道,“我也不知道泥胚砸开,里面是什么样子。”
钟氏笑笑:“那也没办法了,尽人事,知天命。”
“……是啊。”
随着时辰推移,逐渐有香气自屏风的缝隙中飘来。
有人扇了扇那飘过来的气味,茶香馥郁中带着甜美的花香:“有了,有了,这味道是林家茶铺的吧?”
老茶娘听到掌柜们的话,面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对,是我们的绝活,一品香。”
林家茶铺烤茶时有个绝活是边烘边往上撒泡过花瓣的露水,所以烘出的茶饼不光有茶香,还伴随着馥郁的花瓣香。这绝活听着简单,实则难得很,蒸过的茶叶本就带着水汽,这再一撒露水,叶子很容易干湿不均,叶片烘烤不出统一的成色。
故而林家这绝活几乎满京城都知道,可谁也没长老茶娘那双巧手,就是学不来。
“林家方才也是第一个敲锣的,看来这次多半是第一了?”
“是啊,咱们做的不过是普通的茶饼罢了,烤得再好,形状再漂亮,也比不上林家那撒露水之后香飘十里的盛况啊。”
“果然啊,姜还是老的辣。”
众人感慨着,一副自惭形秽的模样。
有些人甚至探头探脑地,不住地朝屏风后头打量,像是在后悔方才大庭广众之下没能狠下心来往茶饼里藏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