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羡(233)
她觉得自己此刻就好像在煨这该死的发丝豆腐。
单片的叶子又软又滑,和淤泥里蠕动的泥鳅一般,一片一片的镊,她只觉得自己脖子都要弯断了。
终于,好不容易结束了这般酷刑。
模具封住,她小心翼翼地将其投入已然扑灭,但火星如萤火般隐隐闪动着,呼之欲复燃的黑灰中。
此刻,红烛大概还剩一小截腿,而场上的锣也敲掉大半了。
“放心,很快的。”钟氏手心里全是汗,但仍旧安慰她道,“我常常做点心,最多,那个红烛再烧掉指甲盖那么宽,我们的茶饼就好了,绝对来得及。”
“嗯。”宁不羡点头。
可是不知为何,她心里却并没有如往常那般安定下来,总觉得,似乎还有什么事情没有想到。
日头渐渐高,逐至正午。
阳光从厚重的云层内钻出,汗水也慢慢自包裹严实的狐裘内透了出来,高台上的太子褪下了大氅,开口道:“没风了,撤屏风吧。”
“是。”
原本在两侧遮挡着的屏风被一瞬拉开,刺目的阳光连着穿堂风一齐涌入了场中央——
“呼——呼——”
原本暗淡着,如同萤火般,跃跃欲试的火星子,似是鱼入水,鸟飞空,趁势舞起,兴风作浪——
“轰!”火苗猛地蹿起!
钟氏最先反应过来:“着了!着了!快灭火!”
一盆凉水兜头而下,火苗应声熄灭。
钟氏松了口气:“呼,还好旁边放了凉水。”
浇熄后的黑雾腾腾升起,十分呛人,宁不羡拣了烧火钳,将内里烧焦了大半的木头模子从土堆里费劲地扒拉到了地上。
“还好。”钟氏望着那烧黑的模子强笑道,“至少,它没烧坏。”
“……打开看看吧。”
一股难闻的烟熏味自模子内喷涌而出,靠得近的宁不羡甚至被它的热气给直冲到了鼻子,她背过身去,艰难地咳嗽着:“咳咳咳……”
四周不少已然制好茶饼的掌柜们看热闹般地望向这边,一边扇着自己的鼻子,一边嘲笑道:“快看,我们的两位夫人做出了个新鲜玩意儿,云雾缭绕茶?”
“云雾缭绕?我看是黑煤炭茶吧!”
叶片并没有损坏,但,闻着就呛人的气味很难想象它入水煮开后会是个什么德行。
宁不羡忍着烫,捏了点放进口中,随后转头呸掉了:“废了。”
而此时,香炉内的红烛,烧得只剩下大约脚背高了。
第一百四十章 最后一搏
宁不羡说完,钟氏的脸“刷”得一下就白了:“还有办法吗?”
“……”宁不羡没有答话。
红烛见底,肉眼可见,一切似乎已经成为了定局。
钟氏虽向宁不羡发问,可她自己心里也明白,多半是没有办法了。
两人面对面的站着不说话,一副无计可施的模样。
这形状似乎给了周围的人鼓励,他们笑着起哄:“可以了,就这样吧,瞧着挺漂亮的,虽说不能吃,但,当个好看的花架子嘛。”
“收留人家陶庄主干一年,还就真把自己当成陶庄主了?”
……
那些流言蜚语不断地往宁不羡的耳朵里扎。
胡说八道!她在心里驳斥着,陶谦要真这么行当初就不会被赶到京城来了。他才是个花架子!茶庄能行,全靠陶老庄主大半辈子累下来的那些老茶娘、茶农!陶谦和她一样,只会动嘴皮子、耍心机!
可惜心中再愤愤,面上也只能暂时忍气吞声。
白口与人争吵毫无用处,唯一能使他们信服的,是打败他们。
冷静……必须冷静下来……
她在心内对自己说道。
原本嘈杂的呼吸声和人群的喧嚣声渐渐止息。
茶叶,她默想着,不能焖,不能烧,不能烂,不能干,要火力够大,还不能将水气沤在木头里,又要有形状。
“不如我们就做普通茶饼吧?”钟氏到底是个务实的人,她看了眼那快烧到底的红烛,“之前蒸好的茶叶还有,现在快速烘的话,还能烘出茶饼来,好歹不会交不出东西。”
“那肯定会输。”宁不羡道,“正常烘饼是架在炉架子上慢慢地翻烤,我们时辰不够,这种方法已经不够出香味了。”
钟氏缄默不语,她知道宁不羡说的是实话。
接连两次的失败已经使两人都有些筋疲力尽了。尤其是宁不羡,二道烟起的时候,她头几乎快贴到了灶台边,差点儿没把额前的发丝都撩着了!滚滚的烟尘糊在脸上,和汗水混杂在一起,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钟氏觉得,她们必须得洗一洗,即便是必输的局,也得输体面些。
她转过身,决定去水缸边舀一些水来。
路过旁边的铺子时,他们嘲道:“娘子准备洗漱了?”
钟氏看都没看这些家伙一眼。
她拾起边上的舀子想舀点水。
舀子是摔成两半的葫芦留一半做的,但做的人似乎挺节省,用久了的葫芦破了洞,洞口被泥巴堵上了。湿软的泥巴过了火,烧出了一层厚厚的脆壳,如同在葫芦上覆着了一层坚硬的保护罩,遇水不侵。
她拎着舀子愣了愣,忽然一个激灵,手中的舀子应时而来,落到水面发出一声清脆的撞击声。
此刻,宁不羡正在脑子里抱怨自己茶庄五六年被陶谦带着,一门心思只在勾心斗角上了。
她想起自己当初暗讽雷三姑娘,说人家是个虚伪的花架子,可如今看来,这话算是全还了回来,她自己也不遑多让!
方才她看见钟氏离开,就知道她多半是打算认输争脸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