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羡(263)
“停车。”黄门叫停了车马。
宁云裳掀开车帘,露出了脸。
那值门的小黄门一见她,便露出了笑容:“原来是宁大人来了。今日大人不是该上官署当值吗?怎么进宫了,是来看皇后娘娘的吗?”
不像在前朝那般受到排挤和讥讽,宫内的人对宁云裳可以说是相当客气。
不仅因为她是皇后娘娘面前绝对的红人,一手被皇后保上了前朝的官职,还因为她曾是内宫最高司位的女尚宫,但待人又谦和公允,内宫中不少宫人都受过她的恩惠。
“是啊,李公公。”宁云裳笑了笑,手指却还搭在车帘上,半掩着车内的风景。
李公公瞥见阴影处低着头,厨娘打扮的女子:“哟,您今日还带了个人来?”
“哦,这位厨娘做得一手好糕点,娘娘常年闷在宫里,本官便想着将人带进来,给皇后娘娘尝尝鲜。”
“就怎么说宫里进进出出这么些人,也就大人您对娘娘最孝顺。”
宁云裳笑着点了点头。
李公公抬了抬手:“放行吧。”
一阵风起,宫柳被风拂得枝条摇曳起来,阳光顺着晃动的枝叶缝隙,见缝插针般的淌入帘布之后。
宁云裳心内轻舒一口气,正要放下车帘,忽然那李公公面色一变:“等等!”
宁云裳捏着车帘的手一抖,强作镇定:“怎么了?”
“宁大人!”李公公猛地上前一步,攥住了她捏住车帘的手。那阉人阴惴惴的视线穿过她,投向了缩在她身后阴影中的人,“你带进宫内的人……究竟是谁?”
糟糕!被发现了!
宁不羡心念一转,正要开口,却被宁云裳回身的一眼堵了回去。
那头李公公已经在咬牙切齿:“宁大人,你也是宫中的老人了,无诏不得入内宫。现下你们还没进宫门,老奴也不为难你们,就请你们从哪儿来,打哪儿回吧!”
说着,他抬起手,就要叫两旁的侍卫架起长戬,将她们拦在宫门外。
“等等!”宁云裳喊住了他,拉长了声音道,“公公怎知,我们二人是无诏?”
宁不羡闻言一惊,不禁伸指拽了宁云裳的衣角一下。
她们哪来的旨意,假传旨意,这可是重罪!
李公公蹙眉:“既是有诏,那就还请宁大人出示意诏书于老奴,以验真假。”
“没有诏书。”
“那你……”
“我奉的,是皇后娘娘的口谕。”宁云裳肃然道,“本官初入朝堂前,皇后娘娘曾有口谕,若遇无法解决之事,可入内廷求见,她会救我一次。今日本官所奉,正是这道口谕,当日清宁宫内所有宫人,皆可为本官作证。李公公,你要违抗皇后娘娘的懿旨吗?”
李公公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似乎是在思索。
但宁云裳面容肃穆,神色间不露半分怯意,显然是分毫不退。
最终——
李公公退到了一旁:“谨遵皇后娘娘懿旨。”
车帘放下,马车自宫门处簌簌而入。
第一百六十二章 被罚廷杖
侍女将珠帘掀开了两个角,露出了其后端坐在长榻上的华服女子。
皇后娘娘是今上还是太子时的太子妃,少年夫妻一路至今,已经是近三十年。年少时被奉为佳话的恩宠或许早已随着容色的衰老而消失,但敬慕还在,尊容还在。
皇后,仍旧是这个后宫中最有权势的女子。
她盯着下方跪着的两人,笑着开了口:“所以,你们来见本宫,是希望本宫能够下令陈御医去给那位商贾治病?”
宁云裳身着官服,跪在宁不羡身前半个身位:“求皇后娘娘慈悲。”
“你们能先回答本宫一个问题吗?是宁郎中想救人,还是沈刺史夫人想救人?”
宁云裳:“回娘娘的话,陶庄主与家妹是生意上的往来伙伴,而臣却也有不得解之处需要陶庄主解惑,故而我们姐妹二人都必定要将他救活。”
“宁卿的意思是,救这个商贾,是为了前朝的公务咯?那你该去向圣上请旨,何必来劳烦本宫呢?”皇后见她们答话遮遮掩掩,不愿再多谈,“芝华,送客。”
宁云裳连忙开口:“娘娘答应过会救我一次!”
皇后扶住身旁宫人的手一顿,淡声道:“本宫说的是救你,不包括帮你救别人。更何况,云裳……本宫当初作保你去前朝,可数年过去了,你在前朝的建树,实在是令本宫觉得,自己当初的作保有待商榷。”
宁云裳微合了下眼睛。
一种疲惫而又无奈的情绪自眼底逐渐浮现出来。
她有时会对自己感到……茫然。
得知自己能进入前朝之时,她也曾欢欣过,觉得自己必然有过人之处,将来定会有所建树。
可摆在眼前的现实时那般令人无能为力。
甚至她甫进前朝,升任郎中之前的那几年,她都觉得,自己似乎已经能融入前朝了。
她出使苍州,协理平准署,间隙作为耳目,替圣上监管户部的职能履行状况,同僚们对她,也算得上是亲善有礼,人人见了她都是一声“宁郎中”。
可到头来,这一切只不过是水月镜花。
沈尚书贬职,新的尚书上任,所有被遮掩下的默许登时被倾覆。
新尚书轻而易举地就将她放置在了一个尴尬的位置上,他不为难她,不赶走她,但也不用她。
那些她以为接纳她的同僚,在私下讨论着她的私事,她与圣上的关系,与小国公的关系,甚至是与前任尚书的关系。
掀开了那层被前尚书强压下去的遮羞布,所有的脏水与谩骂倾覆而来,轻而易举地便将她吞没。而她以为的自己,不过是这茫茫大海中的一叶小舟,没有任何经历风吹雨打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