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断尾鱼的日记(32)
她说着,还摇摇头:“但是曹禺都知道咱们店的地址了,要是以后还举报的话逃都逃不掉,咱说不定过几天就要搬到别的地方去了。”
孙红萍了解,“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了。
下班以后她去“弃书库”那儿还一批书,没有借新的,拎着包路过路口那家新开的音像店,店里的人稀稀拉拉的,看起来生意并不太好,这片儿人的生活水平大概也腾不出多余的钱来享受生活。
孙红萍回了一下头,听见用来展示的音响里放的还是王力宏的《大城小爱》,她在店门口驻足,想了一下,掀开老式的翻盖手机,从通讯录的最下面找到了曹禺的电话,指尖在按键上停留了很久,紧抿着嘴角犹豫了很久,还是摁了下去,拨了曹禺的电话。
“嘟——”
一声、两声、三声,声音没断,将近等了一分钟,电话才被慢吞吞接起。
“喂。”有气无力。
耳边风声很大,呼呼地刮进手机收音器里,孙红萍只问了他一句话:“你还会读书*吗!”
电话那头静了很久,静到音像店那首《大城小爱》都要唱完了,孙红萍才听见曹禺的声音。
“会。”
“可是你没钱了,要怎么读!”
曹禺说:“想读就能读。”
孙红萍脑子空白了一瞬,脱口而出:“不是。你骗人。”
“不是想读就能读的,家里没有钱,就上不了学。”
话音一落,她转念又想,曹禺跟自己的情况还是完全不一样的,他能念到大学,家里肯定还是支持他的。
至少他就是个男的,至少他没有要供给的弟弟,至少他没有一个张嘴就找他要钱的后妈。
孙红萍咬了下牙齿,觉得自己说错话,有点害怕听见曹禺的回答。
“鲁迅的《彷徨》被我买走了。”他似乎什么都听懂了,适时地换了话题,“书店的老板说你想借。”
“那你要送我吗”她试探说。
曹禺沉默了很久,似乎也在斟酌他下面的回答是否合适,话语在舌尖百转千回以后,他说:
“不。你想看的话,来找我借吧。”
这是个很奇怪的提议,毕竟世界上并不是只剩他手上那本《彷徨》,孙红萍在遇见曹禺之前去的那家老书店也有很多书,她也可以在那里借到。
但是更奇怪的是,她说了“好”。
曹禺是自己一个人来霖城上学的,他父母都留在老家,在霖城距市中心比较远的地方租了一个屋子,面积会比孙红萍住的屋子要大一些,一室一厅,客厅中间只简单摆了一张三米左右的沙发。
桌子上有各种瓶瓶罐罐,连盒子都没扔,看上去像是新买的,都是治跌打损伤的药。
曹禺蜷伏在沙发上,身上盖的毛毯都掉了下去,孙红萍帮他捡起来。
“怎么连门都不关。”她说,“你不怕小偷!”
“没什么好偷的。”曹禺开口,声音发闷。
虽然他刻意背着身子面对沙发靠背,但孙红萍还是能看得出来他被蒋哥打得不轻,毕竟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蒋哥都在社会上混了多少年了,曹禺自然是打不过他的,只有挨揍的份。
孙红萍坐在他腿边,扭头望着他,轻声:“我觉得你应该去医院。”
“不用。”他嘴硬,“你拿了书就走吧。”
说到底孙红萍还是感念他为自己做的事情的,曹禺丢了工作,被打成这副模样,她很难说服自己一切都与她无关,于是只静静拧开桌子上碘酒的盖子,叫曹禺把肩膀的衣服掀下来。
曹禺把眼睛从胳膊下抬起来,望着她。
“你为什么知道我肩膀上也有伤!”
“他爱往那个地方挥拳头,店里的人都知道。”
她凑近的时候,曹禺闻见孙红萍的味道。按理说足浴店里的人身上都有一股味,他之前常能闻见,男技师女技师身上都有,是蒋哥叫他们喷的花里胡哨的劣质香水的气味。
但是偏偏她身上没有。
偏偏只有她,在那么脏的地方工作,却浑身干干净净的,透明到似乎一眼就能望穿。
棉签吸满了碘酒,摁在他肩胛骨上的破口处,曹禺半阖着眼睛,盯着她沉静的睫毛,想着,那么多男人喜欢孙红萍,是有原因的。
孙红萍抬了眼,对上他的眼神,然后就定在那里,连眼珠都没有移动,却兀自轻咬住下唇。
曹禺知道瞒不住她,她很灵慧,见过那么多双男人的眼睛,含情的、不含情的,她应该都能一眼看穿。
“别这么看我。”孙红萍收回棉签,“你的眼神跟那些客人一样,我很讨厌。”
“那是你看错。”曹禺又躺了回去。
怎么会一样。她啊,原来看不透真心和假意。
孙红萍又看了他一眼,他却已经闭上眼睛。
她把碘酒的盖子拧好,温声说着刺耳的话:“前阵子店里的青青走了,蒋哥什么也没说,她们说青青怀了孕,要结婚了,她老公给了蒋哥五十万,叫蒋哥放青青走。”
曹禺听着,手无意识地握了一下。
“但你没有五十万,所以我不会跟你走。”孙红萍利落地下了结论。
她起身,拿走了曹禺放在书桌上的书,看见屋子里的窗户是开的,就顺手替他关上。
窗棱被挤压,发出“嘎吱”的响声,曹禺突然问她:“你想要的只有钱吗!”
窗户关到一半,孙红萍停了手:“因为觉得什么都不够真实。家人不真,朋友不真,所有的爱都不真,只有钱是实实在在握在手里的。”
“啪嗒”一声,窗户被关上,屋子里霎时间就静得连风声都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