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元郎弃子逆袭路(479)
没多久砚台中的血墨消耗殆尽,他放下笔重新拿起匕首再次毫不犹豫于左掌划开一道血口,将血滴入砚台。高晖冷眼看着,继续为他研墨。高明进的伤口不做处理,提笔继续书写。
待研墨的血消耗无几,他便再次割开手掌,反复如此。到后面,靖卫看着他划开手掌,心都跟着一颤,手下意识攥紧,感到一阵割裂的疼,
高晖看着他手上一道道血口和砚台上鲜红的血,握着墨条的手也跟着发紧,掌心隐隐有汗渗出。
听到消息的曾校事赶过来,见到高明进一只手腕缠着绸带一只手掌伤口排列,染满鲜血,无力地放在桌面上,眉头轻轻皱起,暗暗叹了口气。
高明进没有注意到牢外过来的人,也没有注意到牢外的人又离开。他如今好似已经沉浸在笔下,提笔与搁笔间便没有停过,这些剖罪陈词好似已经在心头烂熟,写来不做半分犹豫。
高晖一边研墨一边看着高明进所书内容。从景和六年庆西贪墨案到景和七年自己杀妻,从景和八年第一次帮郭家敛财到景和十年自己于沔河受贿,从景和十二年帮郭坚平假账到景和十三年构陷同僚,从景和十四年到景和十五年、十六年、十七年……一直到景和二十一年,他做下的桩桩件件枉法之事,全都详细写明。
他一边陈述自己的罪过一边忏悔自责,言辞恳切,字字泣血,让人读之动容。
随后又写下自己这么多年贪墨受贿之财的去处。前面十几年他贪墨之财,他未敢奢靡,一直心中惶惶,不知如何安置。从景和二十二年始,他借着各种名义将这些不法之财用在了赈灾布施、修建学府、修路建桥、军饷等等。
不仅每一次贪墨多少他都记得清清楚楚,甚至每一笔所用,他也全都记得。何时何地何人何事何数,犹如是昨日之事一般。
接着又是一番悲痛陈词,写下自己这些年的恐慌畏惧,写下自己想要回头却罪恶酿成,追悔莫及,努力想要赎罪方知罪愆难赎的剜心之痛。
面前桌上的长纸一点点从左向右移动,手腕因为长时间悬着而酸痛微微颤抖,他努力稳住让自己的字不受影响,起初慢下来还能够勉强维持字迹一笔一画工整,渐渐地就维持不住,随着手腕颤字迹抖线条也跟着打颤,再一会儿字也没有了最初的端正,开始歪曲无形。
牢房小窗照射进来的阳光,也从正中慢慢偏移,最后爬上墙壁,直至消失。靖卫又端来两盏油灯照明。
高明进此时手已酸软不受控制,字迹已经不是歪曲,而是丑陋。最后手中的笔握不稳掉落,右手抖个不停。
他再次颤抖拿起笔,却使不上力。字不成字。
“我来代笔。”高晖见他是真的手腕提不起笔,放下墨条准备去接笔,一抬头,发现不知何时高明进眼中满含泪水。
高明进顿了须臾,没有将笔递给他,而是长长吐了几口气,满是刀口的左手紧紧握着右腕强撑着继续书写。
当砚台中的血墨已经耗干,他放下笔,再次颤颤巍巍取过匕首,这次直接割开左腕,血汩汩溢出,有的滴在砚台里,有的顺着手臂流进袖口里。
众人见此震惊,高晖怒喝一声:“你干什么!”一把抓住高明进的手腕检查,好在伤口不算太深,他夺下匕首从高明进的衣摆处割下一截布条扎在对方的左腕上方。
“定罪前你别想死!”高晖怒斥。
高明进歇了几口气,看着高晖将他手
腕的刀口也包扎上,虚弱地苦笑道:“为父也不想死。为父若想自杀,你拦不住。”
这话说得倒是不假,他若想死,就是靖卫十二个时辰盯着,他也有办法在靖卫的眼皮底下自杀。
他冷声斥道:“最好如此!”
高明进手臂虽然扎住,血还是溢出布带缓慢滴落,高晖将碗端到他手腕下方接着血滴。
高明进笑了下,竟然未想到儿子还想到要节省他的血,是怕他失血过多死了?
他重新提笔用满是伤口的左手再次握着颤抖无力的右腕,艰难地继续,双手都在抖。高明进更是因为疼痛额头冒出一层密汗,将额前凌乱的碎发全都打湿。他的脸色也越发苍白,双唇无色,咳嗽不止,咬着牙去稳住手腕。
又不知多久,直到外面响起二更的梆子声,三丈长卷接近尾端,高明进在纸上写下最后几句:臣罪无可赦,悔之已晚,愿伏法受诛,以警后世。罪臣高明进稽首。
写完最后一个字,高明进手中笔掉落,双手重重垂落,压在长卷尾处,留下以前血印,好似一个画押。
他干哑着嗓子虚弱地对高晖道:“为父之罪全在此,呈给陛下吧!”话音刚落便猛咳起来,缓了两口气,人栽倒在地。
高晖见此手掌下意识攥紧,犹豫几息还是起身上前和靖卫一起将人扶到板床上,吩咐靖卫叫个大夫过来给他处理手上的伤。转身去取桌上的认罪书。
当他踏出诏狱已经深夜。他以为高明进认罪自己会欢喜,心中会释然,现在看着手中沉甸甸的认罪书,心情却异常复杂。
三丈长卷,五个时辰,他看到高明进端正君子背后累累罪行,也看到清明朝堂之下蠹虫巢聚。
他昂首望着夜空,长长叹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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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听完韦期的奏禀,看完手中还弥散血腥气的万言认罪血书,面色冷如寒霜,靠在坐榻上半晌没说话。殿内的臣子感受到巨石压顶般的天威,噤若寒蝉,没一个敢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