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遍地修罗场(45)
大概是以为今天来侍奉汤药的是他平日最宠爱的儿子,尽管他身上没什么力气,却还是把药都喝完了。
赵锦繁放下手里的空碗,正准备走,身后传来她父皇温柔而严厉的嘱咐声:“回去要好好温书,切莫贪玩。”
赵锦繁一愣,眼睫止不住颤动。这样的嘱咐,从小到大她还是头一回听见。
“好。”她脸上的笑容一尘不变,回完话抬步走人,可她走到门前,忽脚步一顿,又转身走了回去。
在回头的那一瞬间,她很想告诉她的父亲,她到底叫什么名字。
可在看到垂死的父亲望着回过头来的她时,期盼而爱怜的眼神,到嘴边的话还是没能说出口来。
侍奉完汤药,赵锦繁没回东宫,而是去了太液池散心。
她靠坐在小船上,漫无目的随水飘荡,闭着眼静听着水波拍打船身的规律声响,平复着心绪。
也不知小船飘了多久,一直安静守在她身旁的福贵,突然出声:“殿下你看,是信王。”
赵锦繁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一眼便望见了远处岸边的瓜果藤。
那块地方原本是她父皇用来培植他那些娇贵的名品花卉的,前些日子被信王铲了,拿来搭瓜果藤。
此刻那片瓜果藤中央站着位身形高挑、挺拔修长的男子,他衣着简便,戴着顶草编的斗笠,正专注于给那片瓜果藤浇水,看上去颇有闲情。
他身旁佩剑的亲卫注意到赵锦繁正望着他,凑上前似对他说了句什么,他也抬头朝赵锦繁所乘的小船望了过去。
四目相对,相望无声。
船离岸有些距离,辨不太清晰对方的面貌。即便如此,赵锦繁仅凭模糊的轮廓,大约也能推测出他有副不错的皮囊。
福贵问她:“要过去问候一声吗?”
“不必了,他不会与无意义的人多话。”赵锦繁收回视线,不再看信王。
她继续闭上眼静听水声。
福贵犹豫着道:“但……他一直在看您。”
赵锦繁闭着的眼皮跳了跳:“……”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静思了一会儿,睁开眼朝信王所在的方向望去,才发觉小船不知不觉飘远,已看不到岸边人了。
罢了。
他们总会再见的,她和他来日方长。
夜里,福贵问起信王和那
位自称才智天下第一之人约战之事。
“戌时已到,也不知道信王和那位比得怎么样了?”
赵锦繁正坐在书案前写信,闻言停笔抬眸,道:“关注此事的人不少,你明日去打听打听不就知道了。”
“也对。”福贵觉得赵锦繁说得有道理,次日一早,他便去同人打听了一番。
结果却得到了个意外的消息。
“您猜怎么着?昨夜信王如期赴约应战,结果扑了个空,那个给他下战书的人根本没去。”
“也不知是事到临头怕了不敢去,还是从一开始就在戏耍信王。反正那人若是被揪出来,一定死得很难看!”
赵锦繁:“……”
福贵:“那位不是约了信王在京城四季花开之地相见吗?您可知这京城四季花开之地,指的是哪吗?”
赵锦繁顺着他的话问:“哪?”
福贵告诉她:“是京城赏景名地明月楼。这听上去似乎跟四季花开没什么关系,不过这座楼以前并不叫明月楼,而叫长春楼,四季花开隐喻了长春的意思,正所谓四季长春,花开遍野。”
“明月楼的主人曾在外遭逢劫匪,为一贵人所救,听说救他性命的那位贵人不喜欢颜色鲜艳、芬芳浓郁的东西,而春天恰是一年四季之中最多彩妍丽的季节。”
“这楼的主人对待他那位恩公,可谓虔诚。仅仅因为‘长春’二字冲撞了他恩公的喜好,他便将楼的名字改了。”
“您可知他恩公是谁吗?”
赵锦繁:“知道。”
福贵愣道:“您怎么知道?我还没说呢。”
赵锦繁:“猜的。这不重要,你继续说说,信王去了明月楼后发生了什么。”
福贵:“倒也没发生什么大不了的事。信王和那位的事没了下文,不过听说昨晚信王在明月楼附近遇到一伙强抢民女的地痞,顺道端了那群地痞的老巢。”
赵锦繁故作惊讶地道:“还有这种事!”
福贵忽然有感:“这位信王似乎和我想的很不一样。”
赵锦繁问:“哪里不一样?”
福贵想了想道:“戏文里的大反贼,有恶毒无耻的阴险小人,有雄才伟略的枭雄,他们无论好坏,个个都是心向大业日理万机,手握权柄之后,无一不是高高在上。没有哪个像信王这样,会种瓜会养鱼,遇见地痞流氓还亲自捉的。”
赵锦繁道:“他的确是个特别的人。”
每日政务那么忙,换做旁人光是处理这些政务便已精疲力尽,他却仍存许多精力去做别的。
体魄和脑力都异于常人的强。
福贵和赵锦繁叙完话,就去忙别的了,全然没将信王收拾地痞这桩不起眼的小事放在心上。
可他没想到,接下来几天,仅仅因为这桩小事,朝堂局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晚京兆府的人听说信王在明月楼附近遇着了强抢民女的地痞,一刻也不敢耽误,立刻派人前去把那些作乱的地痞统统拿下候审。
平常没大案不出现的京兆尹,对此事十分上心,亲自彻查了那群小地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