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遍地修罗场(74)
自古以来选官之事皆为权贵士族所控,大周建朝后大力推行科举,欲提拔寒士,削弱士族,为国培养人才。
荀子微此次欲亲自主考会试,亦是想从士族手中,收回取士之权。
两方博弈体现在方方面面。
“比如今日在阅某份卷子时,时不时有人在朕耳旁提点,这位考生是某某高官的长孙,是位不可多得的人才。不过朕看了他的答卷,却觉平平无奇,和朕十四岁时答得差不多。”
荀子微看不清她眼下的样子,但她说话的样子却在他脑海中活灵活现,他低头笑了声。
赵锦繁道:“总之见卷不看文章,先看是谁答的。”
荀子微道:“从前也不是没有先贤提出,提出为公平起见,将考生名字全部盖起来,再改卷。然此一策并未得到应用。当时有朝臣认为,糊名虽看上去公平,但只看考生卷面成绩,不看考生平日人品如何,并不能选拔//出真正才德兼备之辈。”
话是这么说,但糊名对考试公平而言必定利大于弊,只不过此举有损士族利益,在提出阶段就备受阻挠,各方博弈之下,未能普及。
一项制度的改变,涉及到方方面面,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并非一蹴而就。
赵锦繁在长阳殿坐了会儿,离开之时荀子微忽问了她一句:“你这几日可还常觉脾胃不适?”
赵锦繁一愣,顿了顿回道:“……老毛病,好多了。”
荀子微道了声:“嗯。”
赵锦繁想到前几日江清同她提过,荀子微曾去御医局看过她的脉案。
她的脉案自她还是九皇子那会儿起,便一直由江清负责,时常也有别的御医来替她探脉,隔着帘子,倒也能请福贵替她被把脉。再加上江清从旁掩护,里应外合,总能想办法蒙混过去。
那日他来看脉案之时,江清吓出一身冷汗,好在他看过脉案之后,只是查了查她近日用了些什么药,见都是些补气益血的草药,也没多说什么。
不过他特意找了江清细问,她脾胃不适经常想吐源自何故?
江清当然不会告诉他,那是因为她怀孕害喜。只是说:“一则恰逢换季,气候变换导致食欲不振,恶心干呕也是有的。二则,她摔马之后失血过多,气血不畅导致脾胃虚弱也是有的。三则,她从前日子过得不算太好,吃食上不太注意,经年累月伤了脾胃,需要慢慢调养。”
“你这么说,他就信了?”当时赵锦繁问江清。
江清只答说:“他信不信,那就不清楚了。不过我答得也没问题,从种种症状来看,也的确如此。”
*
接连几日赵锦繁忙于阅卷,来长阳殿的次数和时辰越来越少。
这日一早,沈谏来长阳殿中回禀公务,见荀子微似乎不太满意他的汇报,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笑着调侃了一句:“怎么?嫌我做得没她好?”
这个她当然指的是前些日子常留在长阳殿代笔写公务回执的赵锦繁。
沈谏本想噎他一句,谁知荀子微还回道:“你很有自知之明。”
沈谏扯着嘴角,呵呵笑了几声,眸色微沉道:“您不觉得您和她走得太近了些吗?”
荀子微不觉得,反问:“近吗?”
沈谏瞥他一眼:“臣有个问题,一直想与君上讨教,不知可否?”
荀子微道:“说。”
沈谏道:“前阵子陛下召臣相见,问了臣一个问题。她问臣,年初那晚她同臣切磋了许久琴技,不知臣还记不记得当晚与她切磋的是哪几曲?”
荀子微道:“那又如何?”
“那就奇怪了。”沈谏笑了声,“因为年初那阵子,臣从来就没在夜里去过紫宸殿。连去都没去过,更遑论与陛下切磋过琴技了。”
第40章
月末,春闱阅卷接近尾声,到了最后要决定殿试名额的阶段,赵锦繁异常忙碌,整日不见人影。
算算已有三日未到过长阳殿。礼部张永来长阳殿回禀春闱诸事时,还提及翰林院从昨日起便时有争执之声传出。
众考官似乎对最后录取谁有很大争议。会试录取者为贡士,只有贡士才可参与殿试,殿试前二甲及第者方可称为进士,三甲则称为同进士,称呼只多一个字,官途却大不一样。
荀子微眼前一片黑暗,分不清日夜。他独自
坐在院中闭目静休,不知过了多久,老太监长德迈着蹒跚步子过来,说很晚了,劝他早些进屋休息,他才知道此刻已是深夜。
下意识朝对面空着地藤椅望去,末了才想起自己现在什么也看不见。
他摇头笑了笑,轻叹一声,由长德扶着,顺着长廊朝屋里走去。夜间细风阵阵,长廊前垂挂的明灯随风轻摆发出吱呀轻响。
大约是因为眼睛看不见,其他感官变得比往常灵敏许多,他好似听见有脚步声朝他而来,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鼻间却隐隐嗅到她身上的味道。
原本以为她不会来的,何况夜很深了。
赵锦繁走到他跟前道:“阅卷刚刚结束了,我想着无论如何都该过来同您说一声。”
荀子微顺着她的话问:“结果如何?”
赵锦繁从袖中取出写了会试录取者名单的纸,对他道:“您看不见,我念给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