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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物(18)

作者: 大鼓 阅读记录

麦冬不得而知,或许他猜得不对。

赵家荣只是和他一样失眠,或是习惯晚睡,打电话向朋友或恋人倾诉,突然想起忘了带什么东西,下楼去车子里取,装进红色塑料袋里。

通话结束了,他放下手机抬头望天,大概两秒钟后,他把揉坏了的香烟揣进兜里,又取出一根,在烟盒上磕了磕,随后用两指夹着,放进了嘴里。

麦冬托着腮痴望,早忘了去加衣,他完全顾不得冷——不愿离开,怕一离开就会错过什么。

他转了个方向,背着风,蹲下来,这下麦冬能看见的就只是背影了。

塑料袋被丢在雪地里,他的右手伸进衣兜,摸出个什么东西。

麦冬猜想,从兜里掏出的应该是个火机,因为他的头微微向左偏了一下,像是在点烟。

看不见,他徒劳地向前探了身子,却只能继续想象着。

他想象他歪着头,眯起眼睛,将手拢在唇边的样子,想象着打火机“咔哒”一下清脆的声音,想象着他侧脸上的阴影随火苗跃动起来,然后他狠狠吸了一口,舒服地、如释重负地出了口气。

果然,一片白烟随着这叹气弥散开来。

烟雾和雪雾交织缠绕在他身边,散射了路灯投射的黄光,像舞台上故意施放的彩色气体。

麦冬其实不明白为什么,当赵家荣独自出现时,总让他想起舞台。这样浓墨重彩的存在似乎不适合他,可他就是忍不住这样去想。

舞台上的人,跳华丽的舞、唱动人的歌、演夸张的戏,总是被掌声围绕,被聚光灯照射。而赵家荣和这些都扯不上关系,你看见他的时候,他总是低着头,在吃饭、在抽烟、在开车、在搬东西……在做一些琐碎而必须的事情,专心、利索。

他背影后面所隐藏的,就像生活表象下压抑着残酷的真相。

他沉默地看路,孤独地行走。

他像一堵墙。

沉默、厚重、坚硬、笔直,脚下长满杂草,身上斑斑驳驳。

一堵墙,可以承受压力,可以遮风挡雨,但是不可以被人拥抱。

可是麦冬觉得,他看上去很累。

又见到了那只野兽。

他手里的不是猎枪,而是一把弓。手指触到的,不是板机,是箭尾上的坚硬翎羽。

被牛皮绳绷紧的竹弓,吱吱作响,那是因为他的手臂在用力。

身边掩护他的,是几乎和他差不多高的一丛灌木。

灌木不远处是一条小河。

它在河边散步。

它并没有察觉。

麦冬醒来的时候,不知是几点。他迷迷糊糊地回忆着浅淡的睡梦,然后在睁眼看到明亮日光后,彻底清醒,于是脑海中那些碎片瞬间就丢失得一干二净。

梦和现实就是这样的分明,这或许是大脑的保护机制,让人不致迷失。

自己昨晚吹着冷风趴在窗台上,偷偷摸摸神经兮兮地陪楼下雪地里的人抽烟,不也是一场自作多情的梦吗。

梦总是要醒的,而他,总是得回家。

前两天,郭一然还在电话里信誓旦旦地打赌,赌他这次坚持不了一周。

麦冬掰着手指头数,一二三四五六七。

该死,竟然正好。

他和郭一然算是青梅竹马,从小学到高中玩到大的。要不是高中之后,麦冬沉迷于离家出走,让郭一然的父亲意识到他是个不靠谱的,两人之间没准还会有一道婚约。

不过她芳心早有所属。

“快给我滚回来,听见没有!”

“这可是你最好的朋友的订婚宴,你竟然舍得错过吗!”

郭一然是他最好的朋友吗?她估计一直这样自以为。但麦冬还真没有考虑过这种事情。

不过,她确实很喜欢对自己撒娇。

“什么嘛!”

“你要是敢不来,我这辈子也不会原谅你!”

这是郭一然习惯的思维方式,总是用自己来威胁别人,并且不觉得会失败。

麦冬提醒她,她累计不原谅的时间,够投胎几百次都不止了。

郭一然笑了,她照常以为这只是他哄她开心的俏皮话。

麦冬也愿意陪着她笑,笑是真心的,却不是对方理解的那样,他知道,自己绝对是不会去的。

因为不想见她,也不想见他。

可是能去哪里呢?

他软绵绵地躺在沙发上,内心一阵空虚。他发现自己好像总是这样,虽然醒了,但不愿意睁眼,仿佛这样就能继续体验着梦境遗留下来的残片。

突然感觉到有一个阴影压下来,挡住了阳光。

他懒得动,赵家乐就在他胸口推了一下,“醒了为什么要装睡。你起来,我有事和你说。”

麦冬手忙脚乱地换好衣服,打开门,正好碰见程树民从对门出来,还是满面笑容和一句招牌的——“哎呦!”

“终于醒了啊,就等你了,还不快搭把手。”

然后他拎着箱子回过头,“赵儿!我先下去一趟啊!”

麦冬跟着他的视线往屋里看,采光不好,客厅里黑漆漆的,昨天帮他们搬进去的东西还放在原处,估计是没来得及整理。

赵家荣没有应声,程树民习惯了似的,并不等待回应,扭头就走。

麦冬赶紧帮他提住行李箱的侧边扶手,“老程,咋回事啊。”

“我也不知道,哎,小心台阶——”

电梯坏了,要走六楼下去,程树民抱怨连连,“明明昨天傍晚还好好的!”

那是什么时候停的呢?凌晨两点之前,还是之后呢?

麦冬不由得走神,看着台阶上的湿痕,想象那是赵家荣昨晚一步一步上楼时,脚底留下的雪泥。这样一想,心情也沉重起来,楼道里仿佛充盈着烟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