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天(110)
“那你自己想象一下该是什么样子。”
等到洗完澡出来,她半开着卫生间门吹头发,看见祁司北还一动不动坐在沙发上。
沉思着沉思着,眼睛却红了。
她很好奇,不知道他脑子里策划的求婚画面是什么样的。
只知道光是想想,他就已经幸福到落泪。
十八岁的祁司北当然不知道,七年后,他会一个人委屈坐在杭南某处房子沙发上,一遍遍解释着,结婚是人生大事。
太阳悬挂在明媚晴朗的山顶上空。
红色越野车车盖被照得发烫。
这就是太阳。不管怎么闪躲,都能找到角落照进来。
人生再大的阴霾和苦难,在太阳面前都不值一提。
我们共享荣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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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中敏的葬礼并不风光,昔日跟他喝酒的狐朋狗友全都销声匿迹。
到后来,破破烂烂的小房子里只有李青一个人坐在那张黑白照片前哭泣。
“白眼狼,丧门星......”她边哭边跺脚骂,街坊邻居都知道她指桑骂槐骂的是谁。
幸灾乐祸看笑话。
直到后来,蹲在阴湿墙根抽烟的一个男人突然站起来,目光看向巷口。
李青转过头,看见林雨娇站在巷口。
那些肮脏的词汇堵在嗓子眼里,尴尬窘迫站在原地。
葛雯教育她,人活着就要争一口气。不能一辈子被人戳着脊梁骨。
她来给她妈妈争一口气。
林中敏家跟高中住过的时候没什么变化。简陋的房屋薄薄一层楼板,脚踩在上面咯吱咯吱作响,墙角很久没有人打理,长出了青苔和一层发霉的白毛。空气里是没吃完的泡面味道。
林雨娇高中住过的房间,乱七八糟放了一堆杂物,那里本来就是杂物间改的。她站在门口,看见窗口扔着她曾经穿的一件促销廉价的羽绒服。
晚上李青去殡葬店还租来的花圈,超时还要加钱。
巷子里有小孩在玩过年剩下来的鞭炮,几个十几岁的孩子往地下摔着响炮,最后嬉笑着搬出来几个大炮仗。
厨房里用了二十多年的插座在这个时候突然爆炸。劣质的杂牌插排,噼里啪啦电流声和火花四溅,都淹没在了窗外的一声声鞭炮里。
李奉从工厂下班回来,打开门先是闻到烟味,再看到了已经差不多快烧光的厨房。
林雨娇坐在半掩着门的自己房间里,一样一样整理着她想带走的东西。
淡淡灰烟里,盘腿坐在窗下的人穿着一件白色蝴蝶袖毛衣,聚精会神看着自己高中时候的同学录,长发被窗外的冬风吹起。
在这火光中,坚韧清冷到有一种不真实的漂亮
这一刻李奉没有像高中那样扑上去,也许是血红的火光刺激了他心里某处角落,想起自己小时候李青带他去公园,他看到一只凤尾蝶。
吵着闹着伸手想抓。
李青宠孩子,抓了几次都没抓住。最后还是李奉握住了。
他捏死了它,学着网上把它做成蝴蝶标本,很长一段时间都随手携带。
同学笑话他。
他跟人家打架,把人家脸上打得鲜血直流,阴测测站在老师办公室里笑:“这是我抓住的蝴蝶。”
它再也不会飞了,永远在他身边。
大火熊熊燃烧,李奉很轻很轻关上了门。
从楼道搬来几根木头,把门堵住了。
做完这一切,这个平常看起来凶神恶煞的男人头一回安安静静下了楼梯,反常到邻居大着胆子问他:“阿奉,你去干什么啊。”
“殡葬店。”李奉笑了笑。
他们知道林中敏今天办丧事,没从这个回答里找出什么不对劲。
巷口的殡葬店里,李青正在和老板核对花圈数量,十分不情愿的付钱。忽然抬头看到了自己儿子。
他说他想要个骨灰盒。
“去殡仪馆买啊。”老板娘蹲在台阶上吃烧饼。
李奉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始终在描述他想要的骨灰盒。
“这不就是个相框吗。”老板娘听了半天嗤笑,看向自己读小学正在写作业的儿子。
一把拿过他今天学校里科学课上发的标本框:“像不像。”
她觉得李奉精神不正常,只是捉弄他。
后者突然凑上来,一把夺过标本框。
“是这个。”
“有毛病。”老板娘被他突然凑上来吓得一哆嗦,饼也掉了。
李青在这个时候觉得有问题,追上去喊他好几声。
“阿奉,出什么事了。”
李奉一直不说话,让李青心脏跳的很快,总觉得有大事。
一抬头,看见自己家的方向浓烟四起。
有足足长达三分钟,她瘫坐在地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路过的行人好心扶起来,拨打了火警电话。
“阿姨你快起来,消防队员马上就来了。”
“没什么值钱东西在房子里吧。”
“阿姨你先别急我们等消防队。”
七嘴八舌混乱的人群围聚在居民楼下,把平静的巷子围得水泄不通。有大爷一边看一边摇头:“这都快烧了二十分钟了,墙壁都烧穿了,一点救都没有了。”
火星夹杂着墙灰,扑簌簌往下掉,像是烟火。
蘸着血肉的烟火。
很久很久以后,李青才找到自己麻木掉的舌头,艰难吐出一句话。
“林雨娇还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