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天(61)
一切重归于寂静。寂静到,满耳只剩两个人的呼吸声。
晚安小北,要睡个好觉。
所以后来她在一家音像店里,看到这张CD,想到这个蓝色潮湿的夜晚,几乎没什么犹豫就买下了。
KTV楼梯上,手机屏幕亮了又暗,是倪雾的消息不停催促她。
“我先走了。”
细雪落在林雨娇长长的睫毛上,凝了一层冷霜花。
少女轻盈的脚步声,回荡在楼梯上。隔音不好的墙壁,传来楼道外不知道什么地方,有人撕心裂肺,若远若近的K歌声。
“消失的下雨天,我好想再淋一遍。”
“好想再问一遍,你会等待还是离开。”
舟川的雨水汽快要溢出这空气。窗外传来车流喇叭此起彼伏的声音。
嘈杂的雪夜,有一瞬间,她好像听见从很深很深的黑暗里,传来楼下怔怔握着那张老CD的人,低头沙哑的声音。
“别走。”
市井车水马龙声叮当作响,雪花打落在梧桐叶上。
林雨娇扯着单肩包的肩带,听到那模糊不清的低语,下意识转过身。
楼道里的那扇小窗外还在不停下雪。
余光里是突然从楼下翻身跃上楼道来的那个一身黑的身影,踩着老旧台阶,直直朝她走来。
那件敞开的黑色皮衣完全包裹住了她纤细的纯白裙身,铺天盖地的体温,很烫。
祁司北青筋分明的手在她后背交叠着,指间还拎着她送的那张CD。抓着她后背的蝴蝶骨,好像用力抓住了一只清冷拧巴的蝴蝶。
这一次,她终于听清了祁司北喉咙间醉意朦胧的话。
“你别走。”
她的手无措垂在他的腰边,想推开那宽阔的肩膀,只听到耳边喃喃却清晰的三个字。
“林雨娇。”
他就是说给她听,只说给她听。
手上推人的动作一顿,林雨娇仰起头,看见昏黄的光线落在祁司北泛红的眼尾里,像一片很小的湖泊。
他抓得那样紧。
一起下坠,一起耀眼。
去哪,都可以。
-
包厢里一片昏色的暗□□光,扑面而来甜腻腻的香水气息和酒精。
落地窗外灯火落雪,模糊成霓虹闪烁的河流。
几十个陌生人里面,林雨娇找到了坐在沙发上的倪雾,挨着她边上坐着。
“你怎么来这么晚。”倪雾凑到她肩膀上,扯着嗓子说话。
她低着头没接话。
“你领口怎么歪了。”
倪雾没追着往下问。自然而然抬手帮她扯了扯裙子衣领。
“想唱不。”倪雾好心提醒,“想唱我帮你切歌。”
林雨娇攥着裙摆,轻轻摇了摇头。她性子慢热,也不习惯这样的圈子。
“我看你们玩就好。”
没勉强她。她跟旁边几个朋友玩了一会儿,不知道抽到了什么惩罚,一下子站起来。往外喊服务生请客。
身边空落落的。她头有些眩晕,坐在沙发上。也不知道身边那群陌生面孔的人在接着玩什么游戏。
“那谁啊。”一个女生余光瞥到了沙发上一直安静坐着的林雨娇。
“你们不认识吗。”有人接话,“法学院一女的,我们班上还有人喜欢她,当时信誓旦旦说自己挺会追人,一个月肯定追到。结果你猜怎么了,都三年过去了还没追到呢。”
“情书,礼物,全部不收,一口咬定就是不谈恋爱。人家长得就是冷。”
“开学那天她一个人来报道迷路还找我朋友问过路。也不知道怎么跟雾姐认识上的。”
几个人凑一起哧哧乐。
“想不想逗逗好学生。”
紧接着,一个话筒就被塞到了不知所措坐在沙发角落的林雨娇怀里。
整她一样。
“轮到你了。”走过来的女孩浓妆的脸在灯光里,假睫毛很夸张,“左排第五个。”
见她木在原地,不耐烦催促:“玩个游戏,还玩不起吗。”
“点歌吧。”
很多目光望向这里。她硬着头皮,小声说唱一首《晴天》。
熟悉的前奏响起。抓着话筒的人指节泛白,有些颤抖。
记忆也跟着泛白。
-
那些高中盛夏的晚自习,学校广播站在每个黄昏时分,都会放着这首《晴天》。
窗外翻涌过大片昏黑和粉色的晚霞,班主任还没来,教室里声音嬉闹嘈杂。十八岁的林雨娇一个人坐在教室的窗边。
那个时候她不好好吃饭,每天写卷子写得日夜颠倒,坐在窗边校服瘦得都能鼓起晚风。
无人在意的角落,少女嚼着桌板底下的话梅糖,低头跟着广播里的音乐,轻哼那首《晴天》。
十八岁是昏天黑地的读书声,酸涩发硬的话梅糖,Jay的歌声。
前排几个女生凑在一起,眉飞色舞聊天。杭南高中校篮球队最近出去打省赛,结果有个队员手摔骨折了,校队队长好说好歹找来个自己朋友当替补的。
那场省赛现场座无虚席,办赛以来最壮观的一次,看台上都站满了人。
她们聊天中,提到次数最多的,就是“22号球员”。
不知道是谁带头起哄,谭佳妍埋下头笑,高马尾上鲜艳的发绳在白炽灯下发亮。
林雨娇隔着好几排座位静静看着众人围着的谭佳妍。眨眼间,好像又回到了很久之前的下雨天。
她弯着腰,站在菜市场葛雯的摊子前收拾烂掉的那些菜叶。听到有人在温柔喊自己名字,抬头,少女的眼睛发红,长发落魄遮住半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