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天(63)
祁司北没搭理他。
拿酒杯的杯沿,碰开了骰蛊。五个骰子整整齐齐的点数,全是六。
他喊得就是五个六。
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寂静中,祁司北握着酒杯后仰,溢出来的酒沾在修长的指间,顺着往下滴落在沙发上团着的那件,他主动给林雨娇披上的西装上。
在周沉耳边说了一句话。声音只有他能听见。
“你离她远一点。”
周沉笑容僵了僵,知道他在说赌注,跟着抬头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看见不远处安静坐在角落里,长发披散下来朦胧遮住半张脸,在这场上茫然无措的人。
从输定的败局里脱身,成为胜者。是祁司北最擅长的事情。
可只有这一次,赌注是一个人。
周沉沉默了一阵,很快收起惊讶,若无其事接过他手里的罚酒一饮而尽。
“这不像你。”
顿了顿,又好笑似的,没头没脑说了一句“没事”。
薄情,冷漠,目中无人,最后还是会对谁都不在乎。
祁司北连你自己都不爱,怎么可能会爱一个别人从头到尾。
这才是你真正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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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场的时候已经将近凌晨三点,冷空气吹过忽闪忽暗的灯火。
十二月的末尾,马上就要进入新的一年。林雨娇因为知道有熟人在身边,不知不觉多喝了几杯。
坐电梯下楼到了大厅,一群人还没尽兴,接着多聊了几句。
“林林,在这等我一会儿。”倪雾没离她多远,只是走开跟熟人打个招呼。
“好。”林雨娇捧着泛红的脸颊,迷迷糊糊点头。
大厅里灯红酒绿,闪过很多张形形色色的脸。角落里有一棵巨大的圣诞树,缠绕着小灯串一闪一闪。
隔着茫茫人海,还穿着那件单薄白色针织裙的人,显然是喝多了。不知谁给她的黑色鲨鱼夹,把长发全都扎了起来。
跟谁都不熟,也不是很清醒,林雨娇一个人站在大厅嵌进墙上的复古立镜前自己玩。白皙的手腕上低垂落覆着蕾丝边的长袖,抵着镜子,伏上去吹了一口气。
热气在冷空气里凝结成雾,朦胧了镜子的一小块。
认真伏在镜子前,葱白的手指一笔一划画过玻璃的雾气,画了一朵六角雪花。
表情醉醺醺中带着点小得意,像是急于想要炫耀自己的杰作。慢慢转过头,目光穿过杂乱的人群找寻着。
祁司北站在电梯门口,嫌热脱了皮衣搭在肩膀上,侧头笑着跟几个朋友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忽然听见有人在喊他名字,连名带姓的喊。喊得他也微微挑眉,诧异了一下。
“祁司北。”
声音又轻又兴奋,猫叫似的。
这么多人,她只记得他帮过她,所以只认得他了。
所有人都忽然停下了话题,一片寂静里,不约而同环视着大厅,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到底谁在喊祁司北。
侧脸贴在冰冷镜子上的人,笑得雀跃,冲他招了招手。浑然不知自己成了全场的焦点。
透粉的指甲,轻轻点在镜子上那朵水雾画的雪花上。
“看我画的雪花。”
“北,我朋友喝多了,不知道怎么记住你名字的。”倪雾知道他这人,怕他说什么害林雨娇下不来台阶的话,赶紧走上去解释,“没事,你们该干嘛干嘛。”
祁司北没理她。
没什么表情,站在很远的地方。头顶的水晶吊灯落下金碧辉煌的影子,落在在手上猩红的烟上。
很久之后,终于回过神。抬手把烟磕在垃圾桶上的烟灰缸上。一步步走过去。
花岗岩地板上回荡一声声脚步声。
“好看。”
那面立式复古镜子前,一身白裙的人身后,映照出比她更高一个头的黑色身影。
祁司北低下头笑得张狂。
她出神看着镜子,看着那朵雾气的雪花一点点消融,怎么抓都抓不住。
“不见了。”
林雨娇眼底弥漫开一场难过的大雾,为伸手没抓住的那片雪花低头难过。
“它怎么不见了。”
在出租屋很多个夜晚,她都会梦见那些合家团圆,阳光灿烂的日子,可是每一次醒来,都只是从未发生过的一场梦。
真实的只有窗外那条破烂的小巷。
那些美好的事物,是握紧就会轻易消融的雪花,是那些潮湿昏暗不愿意醒来的梦。从来不属于她。
也许生命的底色就是灰暗的雨天。可她还是如此相信,人生是不断被光照耀的过程。
“是我做梦了。”她伏在镜子前喃喃,那只白皙的手掌,很轻很轻擦过镜中站在身后人的那张五官锋利的脸。
有些不舍得转过身。
抬头,猛然望见了站在身后静静望着她犯傻的人。
依然存在,依然耀眼。
不是梦境。
迷离的灯火重重里,林雨娇素着一张瓜子脸走过来,自顾自笑了。身后的镜子倒映出她单薄的纯白背影。
在这纸醉金迷的空气里,他怔了一下,闻见她颈间清冷的雪水汽。
他知道来自上禾路那间阴窄滴水的出租屋卫生间,澡间里那瓶白色的沐浴露。
“林林。”倪雾在“他俩居然认识”和“林雨娇真喝多了”之间,抢在以为祁司北要变脸之前,果断相信了后者,眼疾手快上前拉人,“我们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