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存:一树桃花春带雨(195)
顾累的,嘴里还不忘叮嘱:“老师您慢点儿,慢点儿。”
“也就是你还记得我啊——”耆善望着他的侧脸,又感慨了一遍。
“老师您说的这是什么话。若是当初没有您的栽培举荐,我哪有今天这份风光?还不定在哪
个犄角旮旯里猫着呢——老师您坐。”
他把小凳往外勾了勾,万分小心地把老爷子扶在小凳上坐好。
“唉,你呀……”耆善指点着他,摇头叹息道:“就是太宽厚了。上一次你们提我,三个人
里,他们两个对我是极尽讽刺挖苦之能事,唯独你,话太少啦……”
“学生哪里敢对老师您不敬呢?”何大人双手捧着一双筷子,交到老爷子的手上。
“越是在这个时候,越不能心软。你要是不敢对我不敬,那些人就要抄你的家了。”
何大人低下头不说话了,一双小眼睛里扑簌簌地落下眼泪。
“越是在这时候,你越得懂得落井下石——”耆善语重心长地说。
“老师……”
“记住啦?”耆善从底下看着他的眼睛问。
何大人用力地点了两下头,衣袖挡住了他的半张脸。
“上一次,跟你们一起审我的年轻人,是内务府世英家的公子吧?”耆善眯着眼突然问道。
老何一愣:“是,是是……”
“他是祁家晚来的嫡子。世英有他的时候,都四十多了。当初满月的时候,世英还特意请我
去。我还抱过他呢。没想到,长大了,他还是这样的人才。”说着他笑了。
“皇上当时遇刺的时候,那小子是第一个冲上去的。为这,他还被加了官,进了爵。您见到
他的时候,他刚被封了一等侯……”
“那就难怪了,难怪那么气宇轩昂。”
老何低头笑笑,特意将一盘菜端到老爷子面前:“老师,这桌上的菜是平常你爱点的。而
这道,是十四格格亲自跟学生嘱咐的,她说您每年的小年夜,都少不了它。”
耆善这才接过他递来的筷子,默不做声地夹起一筷子放在嘴里,细细地咀嚼起来。
“格格还说了,”何大人把嘴凑到老爷子耳边,声音低得几乎只剩下游丝般的气息:“现在
一切都安排好了。这年一过了,他们就到日本去。川岛先生已经在东京物色好了房产地产了。”
耆善还是没应,只是看他一眼。那一眼看得老何心慌了。
“老师……您……怎么了?”
“怎么?没怎么。”耆善用筷子点点眼前的那盘菜,嘴里嘟嘟囔囔地夸赞道:“这菜好,就
觉得这菜好。”
“格格果然猜得不错,老师果然是只好这一口。”何大人赔笑道。
“我这一生,就信一跳。人活一世,其他的什么荣华富贵全是虚的,一时而已。只有这吃
喝,才是正经东西。”老爷子咽下嘴里的食物侃侃而谈:“这吃,能果腹,而这喝——”他举起手边的酒盅,眯眼端详起来:“能暖身……”
“是是,老师看得通透。”老何避开他的眼睛,埋下头,战战兢兢地去擦脑门上的汗。
“又出汗啦?”耆善瞭他一眼,又去看窗口:“这天还不到热的时候呀……特别是这牢里,
到了晚上,冻得人像是得了疟疾,直打摆子。”
“学生,学生体虚。容易出汗,让老师笑话了。”
“肚子里有油水的就是不一样哈。”说吧耆善闭着眼嗅了嗅杯中酒水的醇香,模样悠哉悠哉的。
“既然老师怕冷,那么从今晚开始,学生让他们给您生些炉火,以作取暖之用。”
“今晚?”耆善嘿嘿冷笑道:“罢了罢了。就不给你添麻烦了。我这一日三餐精面的花卷,一荤一素,已经够给你添麻烦了。”
“老师……”
“瑞良啊,”耆善目光迷惑地望着顶上的房梁,好像在费劲想着什么:“这几天我一直在
想,到底是谁,到底是谁非要置我于死地,才下了这么个套让我钻,布了这样的个局来设计我。
后来,我想通了……这就是一计。”
说着他的手指点在老何的鼻尖上。老何吓得打了个激灵,像被电着似的闪开了。
“这就是一出苦肉计。”耆善讲完后哈哈大笑。
何大人浑身僵得动都动不了。
而耆善盯着他的表情还是笑,不过这笑不是方才的温和感激,反倒是变得似有若无了。这让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多了一分深不可测的神色。令人害怕。
“我一度以为,我这一次是遇到了一个更高明的对手了。后来,我明白了,是我太蠢
了……”他将酒盅贴在干瘪的嘴唇上,那模样像是陶醉在这酒香中。
何大人的心像奔马一样狂跳不止。他的眼紧紧盯着那杯酒。
“我太自信了,太自以为是了。我脑子蠢,人家的脑子可不蠢。想想也是,人家比咱们年
轻,有心,手也狠。什么事想了,就干,豁得出去。一点也不像他那个爹……”
“您是说,这遇刺是……”
“嘘!”耆善对老何做了噤声的动作:“别说出来,说出来那就谁都活不了了。”
言罢,他脖子一昂,干了酒盅里所有的酒。
太阳西斜了,可是透射下来的阳光还是足以让刚刚从地牢里出来的何大人眼冒泪花。
太刺眼了。
何大人换了几口气,人变得越来越悠闲自在。可是刚走到衙门里的甬道里,他的路就被在这里等候已久的鄂大人给截住了。
左右的人早已被屏退了,狭长的甬道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