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与质子(197)
“陛下,怎么了?”素筠见她停了停又继续走,忙问。
“没事。”她摇摇头,只道,“回去吧,该用晚膳了,我饿了。”
沈鸿亡故次日,按礼应该为其行小敛,第三日行大敛,当有其亲故在场,由子孙将其抬入棺中并填其旧衣。
可沈鸿除了沈渊已没有什么亲故,妻儿也在先前梁国内乱中为沈濯所杀,没有什么子孙。
一应负责此事的礼部便自行为沈鸿入殓。
沈渊倒是还记得沈鸿要大敛,出宫来看了看,上了香,待入殓毕便回去了。
他只觉得麻木,不知该如何面对沈鸿之死。
若沈鸿活着,他自会与其不相往来,形同陌路。
可沈鸿死了,那么突然,让他措手不及。
他总不能去跟一个死人计较什么。
为沈鸿入殓之后,礼部便将其停灵在怀远驿,待商定好在何处下葬之后再行葬礼。
沈渊回到承明殿,仍旧将自己关在殿中,除了一日三餐再不见任何人。就连段曦宁去了也每次都吃闭门羹。
忍住一脚将殿门踹开的冲动,段曦宁也不怎么再去了。
沈渊心中有了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他甚至开始害怕所有对他好的人,害怕自己满心欢喜地与之亲近往来,将来有一天对方却突然翻脸,露出狰狞的面目,用恶毒刻薄的话说着有多厌恶他,嘲笑他有多么愚蠢好骗。
为此,他不想与任何人接触,总觉得如此便不会有人再如此对他。
有时他自己都厌弃自己,觉着是自己不开眼,天下那么多人,偏偏不长眼要投到母后肚子里;明明被人嫌弃还不自知,还以为人家是对他好;本就是个不该出生的孽种,却没看清自己的身份。
这种自我厌弃蔓延开来,他偶尔出神写错一个字都会觉得自己无能。
姜余见他每次都吃不了多少饭菜,担心他的身子,劝他多吃些,他之后便会一言不发通通吃得干干净净,吓得姜余也不敢再端太多给他。
夜里他也总是噩梦连连,一会儿梦见幼时他扑进母后怀中时,母后神色冰冷;一会儿梦见眉目温和的兄长转而对他满脸厌弃,言语尖酸刻薄;一会儿又看到前一刻还同他言笑晏晏的段曦宁转眼就让人将他圈禁。
他夜夜不得安眠,半夜惊醒时,寝殿内的明月珠也让他觉得刺眼,便找了个匣子收了起来,坐在一片漆黑中发呆。
曾经惧怕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竟让他也觉得心安起来了。
段曦宁虽自己不去承明殿,却一直叫人盯着。
她以为沈渊自己待些日子就会慢慢想开,不再寻死觅活。
可听素筠每次同她说起,似乎他一直都是一副生无可恋了无生趣的模样,她觉得不太对劲。
不知怎的,她又想起了他可怜兮兮坐在路边,跟她说他什么都没有了的场景。
若是沈鸿的事,云京还有这么多人,他如何就一副被所有人厌弃了的模样?
除非……
他觉得她也不要他了。
她都做过什么呢?
前一刻还在同他温存,后一刻就拿刀架着他脖子让他老实待着别给沈鸿通风报信,还派兵将他软禁起来。
她向来行事如此,从来都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可他或许并不这么想。
她“嚯”地一下站起来就朝外走去。
素筠赶紧追上她的脚步急忙问:“陛下,天色不早了,您去哪儿?”
“朕自己去承明殿看看,都别跟着!”
她匆匆吩咐了一句,踩着殿外的石栏飞身而起,而后敲响了他的殿门。
她才不要放任他胡思乱想,也不想跟他猜来猜去,有什么事她定要说个清楚明白,才不浪费功夫。
不出意外,他仍旧不开门。
之前每次来,她见不开门便离去了,好久都不会再来,沈渊以为这次也是一样。
却没想到,她这次似乎是铁了心地要进来,接连敲了好一阵的门。
可他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便任由敲门声响个不停,只是心中乱得很。
“沈渊,我知道你在里面能听见,你还要将自己关到什么时候?”这时,段曦宁不再接着敲门,而是高声问,“你还能将自己关一辈子不成?”
沈渊不答,却是停下了手中的事,出了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今日在殿中整理书册时,翻出了以前所画的关于她的画像。
以前闲暇时,他总喜欢偷偷描摹她的样子,嬉笑怒骂皆跃然纸上。
本想将这些画卷付之一炬,终究还是舍不得。
见他不应,段曦宁根本没有要走的意思。
空青和姜余提心吊胆地在一旁看着,也被她屏退了。
想想这扇门值不少银子,她忍住了一掌拍开的冲动,直接坐在了殿门口的门槛上,絮絮叨叨起来:“沈渊,我知道你心中难过,可你一直躲着就能万事大吉了吗?有些事就像毒疮,你越是不理,放任不管,它就越长越大,最后积重难返。”
“你有什么心结就说出来行不行?就算不跟我说你也可以跟别人说。你这样总闷着,是想将自己憋死不成?”
“世上从来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你一味逃避就能成事了吗?”
“好歹你也为人师长,就这么为你的学生作表率不成?”
原本以为她吃了闭门羹就会走,没想到她直接坐门口不走了,沈渊一下就动摇了,开始犹豫要不要给她开门。
噼里啪啦说完之后好一会儿,段曦宁忽而闷闷地道:“沈渊,以前我一直觉得心里有个地方好像一直都是空的,需要什么东西来填满。我以为只要我一统天下,这个地方就能被填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