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与质子(204)
段曦宁眼神冰冷地看着段景翊痛哭流涕地求饶,忽然不知道当初自己手下留情养了他这么多年是为了什么。
明明她也很用心教养了,怎么就养成了这样?
还是说她根本就不适合养孩子?
她不再看他,神色有些疲累地摆手唤人:“来人,送小殿下回景明殿!”
段景翊见她心意已决,膝行上前几步,不管不顾地问:“阿姐,你告诉我,当年我娘到底是怎么没的?你为什么要留我一命?就因为你如今要生自己的孩子了,就要将我一脚踹开是不是?”
此言一出,殿中有一瞬安静得可怕。
素筠不由皱眉,率先开口驳斥:“小殿下,当年若不是陛下,殿下能否降世都未可知。如今你长成了,倒听了小人挑唆,学那中山狼做派,当真不知感恩!”
“段景翊。”段曦宁冷冷地叫他,直听得他心下一沉,“看来你根本就没想明白,到底错在何处,朕也懒得教你。倘若你不是父皇的孩子,今日绝不是叫你去就藩那么简单。”
不想再看见他,她转头叫宿卫将人带了下去,自己疲惫地坐下,捏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当年从知道那名宫女怀了段景翊起,虞升卿他们就几次劝过她斩草除根。
那时她只有十二岁,未曾真正杀过人,何况是杀一个孕妇?
她自然是下不去手的。
他出生时的景象,她到如今都还历历在目。
那是她第一次知晓女子生产有多可怖。
凶险到会搭上一条人命。
其实就算他生下来,一个稚子,她若想除掉,不费吹灰之力,比碾死一只蚂蚁还轻松。
但她还是心慈手软了。
她身边有很多亲如兄弟姐妹的人,却只有这么一个血脉相连的手足。
父皇驾崩之后,他便是她在世上仅有的血亲了。
而且,她需要后继有人,不想自己生。
她从来不养闲人,因而当初给他请先生也是真的想好好教他。
程庆之虽迂腐,却是当世名儒,称得上名师。
那时她想得很清楚,她与父皇征战多年,都是好武之人,可天下经不起一直征战,当有一位重文治的皇帝与民休息,让百姓安居乐业。
她希望段景翊能做这么一个人。
她满心以为,只要好好教导,他便能早日成才,比她以前还要强许多。
可到头来却发现这仿佛是她一厢情愿,其实她连一个孩子都教养不好。
素筠看她气得不轻,赶紧给她上了杯茶,劝她消消气:“陛下,半大小子正是不懂事的时候,您何必为他气成这样呢?”
“素筠。”她端坐上首,沉思良久,令道,“拟旨,册立皇弟段景翊为安东郡王,择日就藩辽东,无诏,不得入京!”
素筠一愣,未敢多言,领命去拟旨。
当时伏虎拿人时并未惊动旁人,朝臣并不知发生了什么,一下被这道旨意打蒙了,不知陛下是何用意。
只知陛下似乎震怒,无人敢在这当口去劝阻。
沈渊陡然从噩梦中惊醒,大口喘着气,渐渐平复下来,发觉自己还在张庆远营地的大帐中,一时有些心绪复杂。
起身看向外面依旧一片漆黑的夜色,远处绵延的群山也看不清轮廓,不知山外面的情形到底如何。
张庆远最近在吸纳各路叛军,并时不时派兵出去袭扰掳掠。
看来江南之乱还未平定。
无论如何,他都得设法抽身了。
不过在离开前,还得送张庆远一份大礼。
只是他如今孤身一人,实在孤立无援,能做的事太过有限。
他忽然有些后悔,当时应该与贺兰辛好生商议的,不然何至于此?
翌日一早,营地里忽然人声鼎沸,原来是南边又有兵马来投靠张庆远了。
张庆远得意得很:“好小子,你料得果然不错,桓军如今疲态尽显,一直龟缩城中并无动静,正是聚敛兵马的大好时候啊!”
不让你们聚敛起来,怎么一网打尽呢?
沈渊腹诽着,面上淡然:“这些兵马还不够,若是荆国那些叛军也能招揽来,与桓军一较高下,将他们彻底打回江北也指日可待。”
这些日子,他声称自己对大桓内情了如指掌,知己知彼,且他猜测桓军会暂时休兵等论断也得到了印证,让张庆远对他暂时放下了戒心,有了几分信任。
又好生应付了一番张庆远,回自己军帐时,路过一处,他总觉着帐外有个小兵有几分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
江南的人,他应当极不熟悉才是。
反而是在大桓,他有很多熟人。
难道是桓人?
似乎他们这一队兵马正是张庆远前些日子派出去劫掠周遭百姓的那些。
若是混进了什么人,不足为奇。
他忽地心头一松,若是桓人,那便好了。
打着沈渊的旗号,张庆远行事也便利了许多。
沈渊明面上是先王元后正嫡,世子沈鸿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当初也是为了大梁安稳入桓为质,占尽了大义名分。
除此之外,张庆远还给自己编了一套忠肝义胆的说辞,将当初反叛的罪行全推给沈濯。
这么一通宣扬下来,眼见他势力越来越大,就连荆国故地的叛军也纷纷来投靠。
桓军驻地,中军大帐中,顾聿衡正看着武康来的文书和各处线报。
段曦宁可真狠呐,唯一亲弟弟就这么一脚踹辽东去了,还只封了个郡王。
他心下刚感慨一句,副将忽然进来禀报:“将军,粮草营丢失的女兵自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