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围棋主打暴力净杀(83)
她像是骤然被长灯照彻的粗布玩偶,拙劣的针脚,微小的、漏着棉絮的缝隙,都暴露无遗。
这就是二十年来被称为“三国第一人”的元修明九段的棋力。
幼时,她在庭岘的指导下,学习元修明的棋谱。她一向不喜欢元修明的棋风。元修明有一番独门的行棋节奏,慢,厚,棋势极重,如一把钝刀,不见锋刃,却始终将局面控制在自己掌下。
她爱看杀棋紧气,元修明的棋风,和她的棋路不对付。
十余年后,隔着辛芸,真切地与元修明作战,她方知纵横十九道之间,有以杀止杀,更有不战之战。
下午,“新象杯”第八轮。
辛芸对阵一名去年定段的二段青年棋手。
她下得兴致缺缺,对面却出了一脑门子汗。她定睛一看棋盘上自己下出来的棋。哪怕就她这种除了对阵庭见秋时动真格、其他时候都下着玩的水平,也能看出来,自己盘面上这坨白色形状,实在不像是出汗才能杀掉的棋。
她是多缺心,直到庭见秋提醒,才反应过来不对。
辛芸心念一动,放着断点不补,潇洒地往外飞了一手。
对面汗流得更厉害了,好像突然瞎了眼似的,不知所云地跟了一手飞。
辛芸不下了,撑着下巴,一脸好笑地看着对面的年轻棋手:
“堂堂二段,想让棋还不能被我看出来,跟着我的棋,下出这种狗屎,不容易吧?”
对面闷声不答。
“我爸给了你多少钱?你努努力,下赢我,我能给更多。”
说完把自己的断点补了,好整以暇地等着对手的招式。
对方失明又失聪,没听见似的,接着下臭棋。
辛芸明白,她能拿得出的,只有钱。作为棋协重要赞助商,辛战国可不止拿得出钱。——机会,名声,前程,做顶尖棋手,做围棋教练,又或是凭借围棋赛事中的成绩录取更好的大学。多少棋手在灰茫的棋院里耗尽自己的青春,才挣得一丝未来。在这些事物面前,比赛的规则,围棋的道德,根本不重要。
他们不像庭见秋。
只有庭见秋除了棋,什么也不要。
正因如此,也只有庭见秋值得做她的对手。
她本想直接扔两枚子上去投降,转念一想,还是留在棋桌上,陪对手又演了几步,才不耐烦地:“你赶紧投降,交差去吧。”
那棋手看着快哭出来了,感恩地连下两子,连声说谢谢辛姐。
她锁着眉,起身离开。
这是她做过的,最没意思的慈善活动。
走出门,她拨通辛战国的电话,接起的却是辛战国的特助张庞,对方和声细气地:
“喂,小芸。”
“胖,”辛芸语气低沉,“你让老头接电话。”
“辛董在开会,有什么话,可以先告诉我,我来转达。”
辛芸压抑地一顿,下一瞬,对着电话那一头厉声:“你让他滚出来接我的电话!”
对方仍语气温和,音调却冷下来,如一面冰墙,划分出一道高位者与下位者之间的天堑:“辛董说,希望你情绪冷静下来之后,再跟他对话。”
总是这样。
辛芸是辛建国宠爱的一匹小马驹,在辛建国划定的草场之内,他会竭尽所能地给她一切,哄她开心。
但她如果想要往外再迈一步——
“我很冷静,我冷静到一听到是你接起电话,就能猜到你们派了人在现场,监视我的一举一动,知道我意识到你们买棋,知道我要来找老头问个清楚,问到底有几盘棋,我是凭我自己的能力赢的……”
对面听得无声,似包容孩子的胡闹。
她无力地止声。
她对着电话咆哮的样子,像是阁楼上的疯女人。裁决她情绪是否稳定的权力,不属于她自己。威权高高在上,予取予求,沉默而巍然,她撼动不了半分。
半晌,张庞柔声哄道:“小芸,拿了冠军,应该高兴才对啊。”
“我才不会,按照你们的心意,你们想让我高兴,我就高兴。”辛芸咬紧牙关,一字一顿地。
第八轮,庭见秋状态不佳,出现两处失误,好在后半程表现顽强,又将局势拉回来了,有惊无险地赢棋。
她第八轮的对手,十五岁的季开诚初段,下棋时手里握着一柄纸扇,局势一紧张,便学着古装片里的样子装模作样摇两下;输棋之后,一点也不见伤心,两眼亮晶晶地把纸扇递给庭见秋,请她签名。
季开诚说:“我看过江陵长玫在围乙中的几盘棋,太精彩了,我是你们的团队粉,我要在纸扇上集齐你们的签名。”
在围乙一众策略性放水、让棋的乱象之中,江陵长玫的确算是赛出水平赛出风格,没给围乙这种级别的赛事丢份。
庭见秋淡淡一笑:“你也可以试着加入,我们队里有几个和你差不多年纪的孩子。”
“不了不了。”男孩摇头,“我拿职业段位就是为了高考降分录取的,忙完这场比赛,我就要回去读初三,准备考高中了。”
“也好,祝你顺利。”
裁判登记赛果后,对庭见秋道:“庭见秋选手,今晚好好休息,明天上午,颁奖仪式后,你要参加和九段棋手的表演赛。”
“嗯?”她一怔,“辛芸呢?”
就算辛芸丢了第八盘,她直胜庭见秋,也是冠军无疑。
“辛芸选手放弃参加明天的闭幕式和表演赛了。”
庭见秋了然。照她对辛芸的直觉,她不信辛芸会主动作弊买棋。辛芸这么聪明,只需要轻轻一点,便能明白眼下是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