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宦指南(57)
季长明不言语,而太后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季尚书目无尊上,于朝堂之上冒犯本宫。拖出去,打三十大板。”
三十大板重重挨了,几乎能废掉一人的双腿。
朝堂几乎是在瞬间乱了起来,但季长明依旧如一个木头,没有任何反应。
“太后。”
时鹤书终于上前一步。
清润的声音如高山流水,微垂的眉眼如悲悯众生的神佛,纤长的羽睫在脸上投下浅淡的影子,庄重的赤红蟒袍更衬得他肤若凝脂,宛若白玉。
抬起行礼的手指修长,指尖圆润且饱满,指节明显却不突兀。
时鹤书的声音并不大,但随着他开口,朝堂上又慢慢静了下来。
粉润的薄唇轻启,高堂之上一时竟只有他一人的声音。“季尚书想问的,也是臣想问的。若太后要为季尚书定罪,不如先来罚臣?”
他掀起眼帘,一双明亮的烟灰色眸子直视着太后。
“更何况,臣认为季尚书所言并无不妥。”
“并无不妥?”太后压抑着怒火:“季尚书所言字字皆不妥,怎么在时掌印眼中就并无不妥了?”
时鹤书不紧不慢:“平阳谢氏肆意妄为,定有人为其背后撑腰。季尚书从未直言那人是太后,太后怎么那样气急。”
“害的臣都要以为,太后已认定那人是自己了。”
终于。
手蜷起又松开,愤怒到极致的太后竟慢慢冷静了下来。
但她已经紧绷了太久,精神本就是悬于一线,此时因暴怒而勉强冷静下来,也没有平日清明。
“本宫何时如时掌印所言,认定那人是自己了?”
强行压下怒焰,太后缓缓吐出一口气:“本宫所恼的,是季尚书言行不端,冒犯本宫。”
“是吗?”
时鹤书缓声反问:“季尚书何处言行不端了?”
虽是咄咄相逼,但季长明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符合礼制,太后无法借题发挥。
她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没有直面回答时鹤书的问题,而是微微颔首道:“本宫说他言行不端,他就是言行不端。”
“本宫做事,何时需要向时掌印解释了?”
如平阳谢氏于闹市问斩那日相同,太后在答完后依旧意识到了什么不对。
她看着时鹤书弯起眼睛,又看着那张如粉樱般的薄唇轻轻吐出令她暴怒的话:“臣以为,高堂之上唯有一君。太后无权以一己私欲为季尚书定罪。”
“什么叫一己私欲?”
如时鹤书所料,状态极差的太后再度被他一点就炸。
时鹤书抬起头:“哦?不是一己私欲?”
他慢条斯理,终于说出了那句准备已久的话:“那太后便是为了平阳谢氏,要惩治一个心怀天下的官员吗?”
本就如热油锅般沸腾的朝堂彻底炸锅,看着下首群情激奋的官员,太后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她说错话了。
……而时鹤书早就知道,她会说错话。
他是故意气她,故意激怒她,故意让她失去理智的。
自那次平阳谢氏被问斩后,时鹤书去见太后,便察觉到了她的状态极差。
——正常情况下,头脑清明的太后是不会那样回答他的。
太后确实绕过了那个极明显的那个陷阱,但同时也给自己掘了坟墓。
时鹤书从不是什么君子,他不知道什么叫点到为止,他只知道趁人之危。
他不会给太后休养生息的机会,他要像扳倒平阳谢氏那样,直接扳倒太后。
愤怒的群臣开始集体进谏弹劾太后,更有甚者以命要挟要太后彻查平阳谢氏背后的靠山。
但怎么会有人自己查自己呢?
太后清楚,平阳谢氏最大的靠山,就是她啊。
哪怕她并不情愿,她也做到了一个靠山该做到的事。
砚台不知被谁又重重砸到地上,朝堂上静了一瞬,太后忙起身:“退朝!”
她连小皇帝都顾不上,直接便离开了混乱的朝堂。
回到宫室的太后又怒而砸了几个瓷器,而朝堂上乱成一片的百官面面相觑片刻,也该从地上起来的从地上起来,该松开柱子的松开柱子。
“督公……”
在出了朝堂后,季长明小步小步挪到时鹤书身边。
如谪仙般的人掀起眼帘,一双明眸如天上繁星,直视着季长明。
薄唇轻轻弯起,眼睫在眼尾拖出一条长长的线,如猫儿般,令季长明的心怦怦直跳。
“你做的很好。”
似乎是知道季长明想要什么,时鹤书轻声道。
季长明的耳根瞬间烧红。
他今日所说的所有话,都是时鹤书先前在信中教给他的。每一字,每一句,季长明都牢记心中。而那如松竹般不失风骨的字迹,更是被他篆刻在脑中,久久不能忘怀。
“督公过奖了,长明只是按照督公的意思去做罢了,也没有很好……”
季长明的语言系统几乎紊乱,他低声说着这些,小步小步移到时鹤书身边。
时鹤书似乎被他的话逗笑了,那双漂亮的眼睛如月牙般弯起,灿若繁星的眸子也藏在了垂下的羽睫下。
“不,没有过奖。”对于该夸奖的人,时鹤书从不吝啬自己的夸奖:“季尚书就是做的很好。”
季长明这下连脸都涨红,彻底变成了猴屁股。
他支支吾吾半天,想说什么却没说出什么。
“那督公,我做的如何?”
被刻意放轻的拐杖声忽然出现在了时鹤书身旁,时鹤书抬眼看去,恰见江秋悯露出一个笑。
与领到重要剧本的季长明不同,江秋悯负责的是煽风点火。虽然夸季长明让他很不爽,但那是时鹤书嘱咐他的事,江秋悯自然没有搞砸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