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局(60)
可这无异于困兽之斗。
他亲眼目睹父亲连中数刀,被乱枪穿身挑死。
最后,那杆沾血的长枪又刺进自己的胸膛。
剧痛才刚袭来,他便两眼昏黑,没了知觉。
他绝望地躺在地上,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后来……
他是被疼醒的。
每动一分,每呼一口气,浑身都锥心刺骨般的疼。
还有一具冷硬的尸体挺在他身上,压得他喘不过气,他咬紧牙关,拼尽气力从尸体下面爬出来,可回头一看,才发现那竟然是自己的母亲。
母亲身旁是父亲,他们已经气息全无,躯体僵硬。
周围尸体堆积如山,流出的血浸红了大地。
角声满天,风头如刀,远处的天绯红一片,就像是地上的鲜血染就而成。
……
“后来,西羌大军突然来袭,他们……”
“都死了……”
赵洵神色异常痛苦,他靠在车壁上,阖起双眸,十指又不由自主地抓紧衣衫,试图压制内心的痛苦。
徐予和没想到此事会令他如此失态,她对齐王之事了解不多,只知道齐王文韬武略,忧心边事,可惜英年早逝。
她小心翼翼地道歉,“对不起,我……我不是有意勾起你的伤心事。”
赵洵抿紧唇瓣,有些许水光从他眼角溢出。
徐予和的脑袋“嗡”的一声乱掉,“你……你别……”
快要说到“哭”字时,她急忙收声,手足无措地掏出绣帕,放在他的手背上。
赵洵怔然片刻,睁开了双眼。
烛光摇曳,映着他黯淡的眸子。
“你……”
徐予和望着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语。
她的眼睛柔和明亮,犹如一泓清泉。
赵洵撞上她的目光,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夜晚,有个小女儿(2)也像这样看着他,茫然无措地安慰他。
而那个小女儿,现在就在他眼前。
他心念微动,用另一只手抓住绣帕,复又倾身过来将她紧紧拥在怀中。
徐予和猛地一颤,呆愣在原地。
她伸手想将赵洵推开,却听得他哽着嗓子,低声嗫嚅:“别推开我。”
“求你,别推开我。”
细微的声音被悲伤紧紧裹挟着,他的下巴抵在自己肩头,身躯止不住地颤抖。
夜色漆黑如墨,繁星点点挂在天穹,四周除了车轱辘轧在地上的声音,就是他无法抑制的哽咽。
这会儿的赵洵像个孩童一样,徐予和也不好再狠心把他推开,只能僵着身体,象征性地用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你不记得我了吗?”
他说。
徐予和蹙起眉头,满脸茫然。
“为什么……不记得我……”
这两句话实在是令徐予和摸不着头脑,她将眉头蹙得更紧,问道:“什么?”
他的声音很不稳,“还好……我记得你。”
徐予和更觉莫名奇妙,什么记不记得,她实在是琢磨不明白,但是为了能早点脱身,也只能赶紧把人哄好,便又拍了拍他的背,顺着他的话含糊其辞道:“记得就好,记得就好。”
赵洵语调沉沉,带着诸多委屈,“可是你不记得我。”
他这语气,分明就是在赌气,可徐予和想不通对方为何一直纠结于记不记得这个问题。
“我记得,在茶棚时你救了我,我记得清清楚楚。”
赵洵摇摇头,低声道:“不是那次,那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徐予和面上掠过几分诧异,尽管她的思绪飞速运转,但还是没能捋出个所以然,谁知道他说得孰真孰假,谁知道他有没有认错人。
她不想再这般僵持下去,便使出浑身解数来挣脱禁锢自己的那双手臂。
赵洵不敢松手,也不舍得松手,在她脖颈处蹭了蹭,似乎是在哀求,“不要走。”
她有一个青梅竹马的状元郎,他害怕自己一松手,就再也抓不住了。
徐予和有些不悦,语调强硬:“王爷怕是认错了人。”
“我没有认错,”赵洵当即反驳,低哑的嗓音微微发颤,“我不会认错你的。”
徐予和面无表情,冷声道:“男女有别,还请宁王自重。”
察觉到她的语气有所变化,赵洵怕她排斥自己,慌忙松开箍住她的双手,瘫坐在那里,嘴里念念有词,“我没有认错你,我们小时候……在大相国寺见过的。”
徐予和眼神略有缓和,将信将疑地看着他,小时候母亲确实常带着自己去大相国寺,可是每次去不是拜佛,就是去买些果脯蜜饯和字画之类的,她思索了好半天,也没想起什么。
隔得太久了,她已经记不清了。
赵洵垂下眼帘,幽幽的叹了口气,“我就说你不记得我。”
“小时候的事,很多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实在不记得与你见过 ,”徐予和怕他不信,又接着解释:“我八岁那年随父亲离京,几乎再没回来过,也没再去过大相国寺,今春父亲得官家赏识,得以调至御史台任职,我才与母亲回京久居。”
赵洵轻轻一仰,眼眸微动,“就是在你离京那年,上元灯节,我们在大相国寺遇到的。”
徐予和低头想了想,脑袋里仍旧一片空白。
“没事,我记得,我讲给你听。”
徐予和迟疑半刻,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