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局(88)
那时候初至渭州,民生凋零,百废待兴,父亲同其他官吏忙着重建城寨、修筑道路等事务,整日不着家,母亲不忍父亲夙夜辛劳,也领着妇孺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计,或是给吏卒农工们做些吃食,送些酒浆。
虽然州府官吏的夫人们看她总是一个人在家,有时候会带着女儿郎君上门陪她玩,或是把她接走照看一会儿,其余大部分时间还是她独自一人在家写字读书,无聊的时候她就在屋里四处找些好玩的玩意儿,或是逗母亲给它买的白狸子,她很喜欢拿母亲妆奁里的胭脂水粉给白狸子擦脸,每次都把小家伙的脸擦得红扑扑的,然后抱着一顿亲。
有一次她拿胭脂,不小心碰到了妆奁的机关,发现夹层里有一封信,正是之前外祖研究的那封,因为上面有自己喝乌梅汤不小心弄洒的水渍,而父亲刚刚却说信已经被那些人拿走了,外祖不仅写得一手好字,也极擅模仿别人字迹,而且篆刻技艺极佳,伪造一封信并不难。
徐琢面色微变,没一会儿又恢复了平静,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他的女儿,家里头就没有她翻不到的东西,他谨慎环顾左右,确认四下无人能够听到父女二人的谈话,才缓声道:“是,我知道你外祖伪造信件,只是去年才知他当初把原件藏在了送给你娘的妆奁里。”
难怪父亲会白白忍这么多年,徐予和劝道:“爹爹,既然你已经知晓此信关系重大,就把它拿出来吧。”
“我发现信时就有此打算,只是每逢转任至别地,我就察觉有人似乎在监视我们,往来书信也被人拆看过。”
徐予和恍然明白为何送陆霄的画会生出霉斑了,得知陆霄参加解试,父亲作序一篇,以示勉励,念在儿时情谊,她也作画相赠,那时雨水不断,怕路上画纸遇水湿潮,她特地用蜡封得严严实实,才装到匣子当中,若非有人中途拆看,否则不会平白无故被水浸湿受潮。
徐琢目光不定,似乎有所迟疑,“我本想趁回京述职之时向官家禀明,你陆伯父将我拦下了,那人能煽动朝臣联合上书,又敢刺杀朝臣,并且能将自己摘得清清楚楚,可见其手段之高,权力之大;你陆伯父八面圆通,几乎和所有朝官都打过交道,至今仍未发现谁存有异心,可见那人隐藏之深,敌在暗,我们在明,贸然行事恐会打草惊蛇,我们便以岑琦之事旁敲侧击,那封信则打算等再搜集些证据就当面呈交上去。”
这番话不是没有道理,陆伯父多年来担任中枢要职,不止性子磨圆滑许多,也养就了谨言慎行的习惯,按照先前的情况,朝廷命官那人说杀就杀,还能做得滴水不漏,肯定难对付,可是时间隔的久,官家会不会信暂且不说,万一再被那人反咬一口,像诬陷岑琦那样诬陷父亲,估计自己一家子离死于非命也不远了,这样瞒着始终不是办法。
“爹爹应当知道岑将军也是因书信而身陷囹圄,那人不仅对京中了如指掌,西北边军亦埋有暗线,爹爹和陆伯父暗中查探只会处处受限,不如将此信交给值得托付之人调查。”
徐琢已经了然,直接道:“你是说宁王?”
徐予和点头,“他一心想为岑将军洗脱冤屈,奈何证据不足,这不也是证据?”
渭州地处边陲,徐琢借机学了羌文,可惜信上并未透露太多,只简单提到了保安军向鄜州借兵,他思量片刻,“话虽如此,可他过于莽撞,不见得能……”
徐予和迫切地想知道真相,忍不住道:“那也比我们束手束脚强,西羌已经算计到这步田地了,爹爹还能忍?”
“你说的话爹会考虑的,”徐琢瞥她一眼,话锋一转:“爹也是过来人,别以为爹不知道他对你存了什么心思,京中已然有风言风语了,你跟停云的婚事虽说暂时搁置,可也不能由着你胡来。”
徐予和捂住耳朵,扭头就往外跑,“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爹爹你别说了,我去睡了。”
徐琢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眼书案上的奏疏,扶着书案思忖许久,将那篇未写完的折子扔到一旁,而后提笔蘸墨,重新书写。
第049章 水波兴(九)
翌日清晨。
鸟儿在庭中叽叽喳喳叫个没完, 徐予和还没睡醒就被岁冬喊起来穿戴好了衣裳,另一名女使孟春则端来一盆清水放在木架上。
梳洗过后,徐予和忽然想起来今日该帮着孟香雪给柳绦下葬了, 便催着岁冬布置早食, 又让孟春今日得空去看看来财的伤。
透过雕花窗, 依稀可见几只燕子在檐下来回往返,“噗噗腾腾”的振翅声急切迅敏,她走到门外,抬头看了眼屋檐,发觉檐下又多了几处新巢,有的巢穴里窸窣作响, 露出数点橙黄。
“院里的小碗再多放些谷子。”
孟春甜笑着应腔:“娘子放心,半刻钟前我和岁冬姐姐才放过的,定不会让这些鸟儿饿着。”
徐予和也满意地笑了笑,正好这时岁冬领着女使们端着餐食齐步走来, 庭中的燕子也不惧人, 仍自顾自立在花枝上啄羽饮露。
饭毕,徐予和揣了些银钱就带着岁冬准备出发, 怎料孟春也一直跟在后头。
她顿住脚步, 问道:“孟春,不是说了让你去看看来财的伤吗?”
孟春低头答道:“回娘子话, 主翁怕岁冬一个人看不住娘子,特地让我一块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