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不同舟渡(57)+番外
老头突然端来“鸡汤”,我有些措手不及:“阿公指的什么?”
“南澹州气候卑湿,民风彪悍,与越州自是无法作比。但对于你两个哥哥来说,却是难得的锋刃砥石。他俩这般年轻,老叟甚是看好他们。”温焞捋须道。
“两个哥哥倒好,便是燕云州的五弟还来信说,比家中有趣数倍。只是父母亲年岁已高,苦了他们罢。”
母亲不耐南澹州湿热潮闷,疹疮难消,坐卧不安,念及此,我亦惶惶不可终日。
温焞沉吟片时,突然问齐羽:“小殿下,今日怎么不见你父王。他像你这般大的时候,还出城迎接过老叟呢。”
齐羽望向了我,我本想帮忙解释,却听齐羽答道:“九州问政筹备诸务,千头万绪,父王一时被牵绊住,望太公海涵。有什么不周到的,太公尽可跟我说,为父王分担
,是做儿子的本分。”
“齐炎那火暴脾气竟然生出这么个孙子,可不是我东越之福。”温焞夸赞道。一路上,抓着齐羽问东问西,娓娓不倦。
齐羽能得到老王的喜爱,我自然高兴。只是因惦记着齐沐,心神难宁。
将温焞送入九州馆下榻,齐羽独自去向东越王复命。
我都来不及换下沉重的服饰,直接去了东宫。
一路脚步不停,到了东宫门口,放缓了步子。
金乌西坠,最后一抹余晖投在翘檐的脊兽上。
没有上灯,我刚迈入殿内,就差点被地上的绸锦绊倒。
借着夕光,眼见昏暗的殿内一片狼藉,便是连齐沐素日爱惜的兵器架都被掀翻在地。
处处散落着袍子、玉带、金丝冠、冕旒珠滚了一地。
成恩猫着腰上前扶我,我问他:“到底怎么回事,也不收拾一番。”成恩苦着脸低声回道:“娘娘,殿下不让。”说着,眼光往内室移去。
我会其意,踮着步子,尽量不踩一地的绸缎珠玉,隐隐约约见到卧榻边的黑影。
还没等我小心翼翼走近,却听昏暗中的男人哑着声道:“你来了。”
我定了定心神轻柔回道:“刚回。殿下,太原王向你问安,羽儿待物接人也愈发沉稳,真让人想不到。”
“有劳你们母子了,本是我该去的。” 齐沐耷首垂目,一腿伸直,一腿蜷曲,靠在脚踏上,说不出的颓唐消沉。
我双手握住他的一只手,在他高热的手心缓慢地划着圈。好半天,他手微微一顿,反手包裹住我的手。
我跟他一样背倚脚踏,依偎在他胸膛,感受他气息从急遽变得舒缓。
“殿下先歇下好吗,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商量。”
许是真累了,他顺从地点头,由我伺候着歇息。待齐沐睡下,我这才出了内室,成恩他们已经在收拾了。
“到底怎么一回事,殿下怎么就穿不上礼服,可是你们疏懒,不合殿下心意?”我问成恩。
“娘娘,准备了十二套礼服啊,压箱底的都拿出来了,殿下就是不满意,总说不是这件,不是这件。”
“那你们难道没问问,殿下心仪的是哪件?”
“殿下也说不明白,还持剑戳这么好的锦绸,像是与这些衣裳斗气一般,跟——”
“跟疯了一样。”不知哪个宫人冒头插嘴。
“要死了,掌嘴!”成恩扭头怒喝。
这时,殿外来报,医官来了。
我识得这位医官,当日东越王遇刺,便是他提议可请蓬莱州紫虚道人相助。
“娘娘,今日午时,臣看诊过殿下。殿下气脉紊乱、肝气上涌、面红目赤,实乃躁症引发的衣带病。”
“本宫不明白。”
“其实衣带病只是一种表征,患者多为对服饰穿着过于吹毛求疵。当然还有杯盏病,这样的患者,对杯盏摆放的位置有异于常人的要求,一分一厘之差都会暴躁如雷。”
强迫症?狂躁症?
“性仁俭,擅武略,有贤名,后患疯疾,行止癫狂,悖逆双亲,虐杀宫人,幽闭而死。”我在心中默念这早已刻骨铭心的史条,一股透心凉意席卷而来,禁不住深深打了个寒战。
“娘娘也不必忧心,此症候殿下小时也患过,这些年不曾复发。如今大约政务繁杂,人事纷扰,一时急火攻心,失了方寸。”医官道。
“可有什么疗治的法子。”
“臣之师傅紫虚道人留下过清心养神的方子,臣自会送来。只是心病还需心药医,光靠汤药,终难指望。”
我点头称是,心想这个医官最大的优点便是诚实敢说。
卸掉珠冠绣帔裙幅玉带,我散着长发跪坐在塌前守着齐沐。
迷迷糊糊中,只觉有人在碰触我的腰,我身子一僵,陡地睁开眼睛。
黑暗中,醒来的齐沐正要抱我上塌。
“你怎么睡这里,手这么凉,这时节可不比伏天。”齐沐将我拥入锦衾,面朝我,使劲将我的手握在他手中揉搓。
他越是好性儿,我越是心疼。我抽出被他摩挲的手,手臂交叉勾着他的脖子,我一再加力,身子也更贴紧了他,生怕他消失一般。
齐沐没说话,僵着身子由我乱蹭,却没像之前那般用同样的拥抱回应我。
直到我感到某种异样,才听他轻咳两声:“那个,宁宁,今日身子乏了,你若执意,我就当你的——器物吧。”
我差点没惊呼着推开他。
背对着他,暗夜之中,或许只有窗外的明月知道此时的我,红晕已经铺染到耳朵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