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不同舟渡(64)+番外
“先前臣妾便劝她,要与殿下保持距离,也不可趁殿下娘娘不和,挑拨离间。须知殿下只是疯疾,并非痴傻——”
一旁凝霜咳嗽着打断了她的自顾自说。
叶昭仪这才意识到问题,颇有些手足无措,脸上讪讪的。
“逝者为大,这些事都不必再说了。你来说这些,听着倒是像邀功,只可惜本宫平生最恨这般拉踩博出位。想你与赵美人幼时入宫,即便不交心,也该留几分口德才是。”
叶昭仪见我不悦,慌忙跪地磕头:“娘娘的话,臣妾定当铭记在心。”
连叶昭仪都敢在我面前堂而皇之谈论齐沐的疯疾,宫里其他人自不必说,明里暗里,口舌四起。齐沐如此离经叛道,便是有心遮瞒,也无济于事。他毕竟是王世子,多少双眼睛时刻盯着。
朝中渐渐便有风言风语,说东越王想废了齐沐,但也只是传闻,并没有哪个大臣上书力陈此事。
如果说赵美人之死,轻如柳絮,那么齐沐师傅苏大学士在家中自缢而亡的消息传来,朝野震惊,甚至王宫后苑中,人人自危,噤若寒蝉。
苏大学士历经三朝帝师,学为人师,行为世范,门生故交遍天下,对于他遗书都不留一封的死,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王后到底耐不住了,命我去城外请齐沐回来一趟,师傅去世,做学生的都不去吊唁,只怕更会为天下诟病。
“若全然不晓人事倒也罢了,可气的是他这般半疯半醒。”王后的话令我心寒。
其实不用王后发话,我也打算去一趟那个被传成极乐登天的乱葬岗。
我骑马并步行,翻过几个山头,站在一个新坟堆前,又刚好是日落时分,头顶乌鸦盘旋嘶鸣,脚下衰草疏落,似有骨殖曝露。
“世子在哪里?”我抑制住颤抖的嗓音,问一旁已是汗流如雨的成恩。
成恩指着我身后的新坟堆苦着脸回道:“殿下在里面!”
第36章 36 季冬(二)
坟堆后有一扇简易的木门, 通往地下。
幽道深深如往冥界,掌下黏湿坑洼,下脚磕绊难行。
一旁成恩提着个琉璃灯, 替我照着路。
“此间造得仓促, 苦了娘娘来这一趟。”
我心中暗叹,齐沐向来喜洁,能屈尊俯就于此腌臜之地,大抵是真病了, 而且是登峰造极。
随着眼前的光越来越明亮, 传至耳边的声音亦愈加聒噪烦嚣。
不大的地窟,四处悬挂经幡、书符的帐幔, 瞽目乐师敲鼓击磬吟唱古怪的丧歌,地底潮湿的霉味混着香火味,置身这里,几欲晕眩。
帷幔深处柏木棺中, 一阵异响后坐起一个男人。跪坐在棺木旁白脸高髻的伎女殷勤地要为他倒酒, 他将女子一推,从棺木中跨出。
若非齐沐离我咫尺, 我实在都认不出他了。
衣袍不整,发丝凌乱,冠巾俱无。不分昼夜的酗酒嬉乐磨灭了他眼中的少年气,整个人显得空洞枯槁。
“殿下,医官难道没有
告诫你, 饮酒是大忌。”
齐沐竟是笑了,摩挲着手中的剔犀银里高脚杯,像是故意气我一般:“医官可以告诉我如何养病,却绝不告诉我如何止愁。世子妃难道不知,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说着,他仰头,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
“你为什么要杀赵美人?就因为她议论我?”
他用衣袖将嘴角一揩,环顾四围,眼中是迷茫与疑惑,好像他在这一瞬间都不知道身处何方一般。
“我不知道,我大概是忘记了。你知道,我不能容忍别人对我心爱的东西置喙。”
我想到那条埋葬在箭亭的细腰猎犬,当时,小小的他心中该有多痛啊。
内心一软,出口的话带着央求。
“殿下,同我一道回宫好吗?这般暗无天日的地方于你身心无益。”
他侧首望向我,嘴角扬起苦涩的笑意:“坟墓为屋,棺椁做床,比邻亡灵,世人只当是我疯了,可他们哪知道这极乐登仙的滋味,从来没有一刻,我能如此轻松无扰。要说暗无天日,那座王城才是。”
在无法改变的事实面前,劝人振作、坚强诸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大约觉得我被吓到,缓慢犹豫地伸手向我。
怜他又气他,我将他试探的手打开,藏于身后。
眉峰一皱,他生猛又狡黠地握住我的臂弯,任我如何拉扯,他置气一般只是不松手。
没有逃离他,反而被他扯入怀中,整个人被他炽热的气息包裹。
凸起的喉结滚动,松垮的衣领露出强劲的脖子与胸膛,他气息微喘,在我耳边低语:“床笫间怎么没见你这般烈性儿,若都像这般,为夫今日怕是翻不出这柏木棺了。”
寄颜无所,唯有奋力挣脱。推搡间,身后有东西晃动几下,急剧坠地。
齐沐眼明手快,将那木牌一样的东西擦地接住,恭肃地安放于摆着香炉果品的条案上。
我发现这竟然是苏大学士的灵牌,原来齐沐不曾忘记今日是苏学士的头七。
“在苏学士灵堂内,殿下怎可如此孟浪!”我整理衣髻,面颊绯红。
“小别胜新欢,苏学士不会介意。”齐沐半开玩笑半认真答道,随即敛容道,“你既然来了,也祭拜一下苏学士。他是我启蒙恩师,学问、品德俱是翘楚,我与他名为师徒,更像父子。王上逼他写废我的折子。一边是君威,一边是风骨,你说他能有第二条可走?”
“殿下你如何知晓?”关于苏学士的死,版本很多,如今从齐沐口中说出,我隐隐觉得这便是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