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不同舟渡(68)+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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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晚间从王后那里返回椒房殿,我按照齐沐的吩咐,悄悄出了宫。
穿过玉津园硕大的花园,来到最里面一所院子。
朱门洞开处,光耀如昼。
一眼望去,硕大的山棚绞缚彩绘灯饰,上画历代孝行、长寿、升仙故事。山棚下正中坐身着翟鸟妆缎吉服、头戴龙凤花钗冠的静嫔。
第38章 38 季冬(四)
身着逾礼的冠服, 她显然有些坐若针毡,不时左顾右看,并无半点矜贵之姿。
同样不安的还有司礼官、陪侍、钟鼓院乐师, 若非四廊下隐现的生冷锋芒, 这群人怕是早就作鸟兽散了。
我刚踏入,身后的门就被关闭,沉闷的门闩插销声令院中诸人俱是莫名一抖。
齐沐跪在当中,身后是齐羽吴忧, 最边上缩着的是叶昭仪。
我疾步上前, 小心翼翼跪在齐沐身侧。
“你来了?”他目视前方,背脊直挺, 神态自若。
我没回他,心中牵挂着齐羽和吴忧。
子时一过,便是静嫔的花甲华诞。但宫里的传统,妃以下是不贺花甲的。
即便是淡饭粗衣的普通人, 逢六十岁, 家人都会为其隆重操办,身为王的女人, 育有世子的静嫔却不得过花甲礼,这大约是齐沐的心结。
如今他借着夜色掩护,私自操办花甲也就罢了,静嫔穿王后、贵妃的吉服我也能忍,只当是齐沐的一片孝心。
只是他不该将齐羽、吴忧喊来。
齐羽身膺圣眷, 被东越王视若珍宝,但这一切都是他付出常人难以想象之毅力,努力而来的结果。若因此事为东越王不喜,他保不齐会渐入齐沐的后尘。
虽是齐沐生母, 但我与静嫔交集尚浅,谈不上喜欢或者讨厌。只是药汤一事,我对她心生怨怼,令我想起明贵妃的评价:愚顽。
胡思乱猜中,子时已过,在司礼官压着的喝引声中,我随众人一道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得,若是真要追究,这一院子的人可要诛九族了。
行礼之后,我看周遭人几欲离席,齐沐却仿老莱子彩衣娱亲,为静嫔耍一段扇舞。
白面清寂,脚下踉跄,扇起扇落,起承转合间尽是沉郁神伤。
“母亲生我不易,却不能养我在身边,这些年在宫中忍受种种苦楚,怕我知道,咽泪装欢。儿子不孝,花甲礼也只能在这无人处操办。儿子知道母亲不敢过花甲礼,却不忍拒绝我。若有来世,切莫再为母子,平添这无尽受怕担惊。”
上首静嫔嘴唇翕动,面有光莹。座下诸人各怀心思,映着这暗夜之烛光,昏昏惨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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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正,我赶到齐羽寝宫。我知道违礼事大,我得去嘱咐他该怎么面对东越王的质询。
没想到,王上的御辇已经停在门口。
廊下常进用手一指,东窗上映着祖孙两人对坐而视的身影。
“你可知道嫔宫不能着翟鸟妆缎吉服、龙凤花钗冠,嫔宫过花甲亦是违礼之举,更别说受人之三跪九叩!”
“孙儿知晓。”
“你既知违礼,为何顺之蹈之?可是你那不成器的父亲逼迫你的?”似有乌云罩顶,我不由攥紧衣袍。
“父亲并未强迫,一切都是孙儿愿意的。”
齐羽不卑不亢,温和镇定的回答似乎颇令东越王意外,他生硬的语气有了那么一点慈和。
“这到底为何?”
“圣人说心为礼之本,仪为礼之末。父亲于制有亏,却顺了恭孝之心。父有过,子当谏,孙儿没有劝阻父亲,孙儿愿意代父受罚。”
窗上微驼的投影静默良久,随即便是沉沉的叹息声。
“这本集子是寡人理政之余为你那父亲熬夜编撰,字斟句酌,颇费一番心血。你定要深读细思,继而笃行躬践。”
“孙儿定当谨记不忘。”
“今日我们读君臣篇。仁君御臣以礼,实则空有礼,不足御下——”
“还需要胆识智略、比铁还硬的毅力。”
屋内传来足以驱散心头阴霾的宽厚温煦的笑声。
“好孙儿,固然不错,不过开疆破土、恩推百官、泽被万民,哪样都离不开一个钱字,钱是根本,是万能,是摧眉折腰、断金切玉的利器。这把利器,君王必须握紧,握牢——”
屋内谈话在深入,残月隐去,东窗凝白,雪落无声。
许是齐羽的关系,静嫔的花甲礼虽牵涉多人,到底最终以关齐沐禁闭为了结。
强制限制了齐沐的自由倒让我更为心安,至少他不必再住那昼夜不分、阴暗潮湿的地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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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东越王宫,清冽的空气中夹杂着几缕烤松枝的香味,也不知是哪个宫的人在躲着围炉煮茶。
当我来到谨身殿的时候,窗门洞开,披着月白锦绣斗篷的齐沐手持书卷,出神地盯着缭绕炉烟,便是我已在窗前,他都浑然不觉。
“殿下在想什么?”我笑问。
眼神似有慌乱,及至发现是我,笑意漾开,有美玉之泽。
“随意读书罢了。”
“殿下果然是随意,读都拿倒了。”
他轻咳了一声,迅速将手中的书放下,脸色变得肃穆不少。
我绕过廊窗,迈进殿内的时候,他已经迎了出来,牵住了我的手。
“我以为你不会再见我。”
“殿下不必多心,
将养身体才是最重要的。”我示意凝霜将紫虚道人先前开的汤药端给齐沐。
他竟是不问,直接便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