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不同舟渡(70)+番外
许是察觉我的异样, 用过晚饭后,父亲悄悄跟我说,出城迎接父母兄长, 心意到便好, 大哥、三妹都在,让我赶紧回宫去,照顾齐沐要紧。
父亲显然不知道真实情况,但一直记挂齐沐。
轻车简从, 往越州城赶, 黑云翻涌,狂风大作, 雨珠击打马车帷幔,噼啪作响。即便是平时宽阔好行的官道,此时人坐车中,亦觉天旋地转。
帘外侍卫大声说什么, 却为雨声所盖, 入耳只有肆掠风啸。
我明显感觉马车向着一侧翻去,身体悬空的一瞬我扳住了另一侧的窗沿。然而好似有一股外力, 这马车终究没有翻向一边,摇晃着又恢复了平衡的状态。
没过多时,马车减慢速度,停到了大约是某处衙门的院子。
“娘娘,雨大风急, 刚刚马车差点被掀翻在路上。不如在军需司等上片刻,等雨小些再走不迟。”
虽说心中焦急,但奈何天气恶劣。
无尽的雨幕融合了天地之际,此去越州, 还有几处临海大堤,若是翻到海中,可不是玩的。
我点头应允,侍卫便去寻司丞打扫处干净的屋子,供我歇息。我暂坐车上等待。
“殿下——”是成恩!
“你怎么才来,荷包可有拿到!”
“拿到了拿到了。”
接着便是一阵窸窸窣窣跨马执辔的响动。
“殿下,此去离驿站不远,真不去跟娘娘道声别了?这一走,怕是有一阵儿回不来呢。”
接着便是沉默,良久听齐沐回道:“罢了,寻荷包便不该有,若再耽搁,只怕延误军机。况且,这些日子发生了诸多荒唐事,她对我怕是多有怨怼。如此也好,若真一去不返,心中有恨,日子也就没那般难熬了。”
挥鞭呵马,铁蹄溅水,我无声无息坐在马车内静听他纵马远去。
侍卫持伞来迎我,我下车抬头的顷刻,见到立于马厩立柱后的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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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房内,屏去众人,我背对着一扇黑漆雕花屏,低声道:“你可以出来了!”
屏风后闪过一道挺拔的长影,黑衣湿透,却毫无瑟缩之态。
“现在去追殿下回来,还来得及!”身后男人平静地说道。
我脑中闪过明贵妃那双透着微蓝莹光的眸子,嗤笑道:“崔教主帮贵妃娘娘靠着易容术离开越州,这次军情想必跟她不无关系。既然崔教主早有打算,何必还劝我追回殿下!”
崔缇愣
了片刻:“原来你早就发觉了。龙困浅滩遭虾戏,这或许是明贵妃的引龙之计,只是到底燕云州形势不明,殿下此去,吉凶难定。”
当日齐沐疯得厉害,我去寻过“明贵妃”,那人除了待我冷淡,还有一处破绽,便是眼眸的色泽,那人是一双榛果色的眼睛。
“你助贵妃逃出越州,可有让殿下知道?”
“并未告诉殿下,殿下顾虑太多,若他知道明贵妃所为,怕是不一定会前往燕云州。”
我坐在马车上,有那么一刻,也极想下车见齐沐。只是我怕一旦见他,就不舍离别。
当日明贵妃说齐沐要远远避开是非之地需要一个契机,我笃定燕云州的内忧外患便是助齐沐逃离樊笼的契机。
燕云州虽形势未明,却远远好过越州。
与其在宫里被那无形的钝刀子日割月削,倒不如远上燕云州,或许真能保全一条性命。
长久的静默被崔缇突如其来的笑声打破:“世子妃好手段,蓬莱州州牧解千愁正挖地三尺找一个张姓小孩子。”
“你是如何知道的?你有告诉殿下吗?”
“尚未。当我要告诉殿下某个消息前,一般会斟酌殿下会不会将状况弄得更加糟糕。”
我向来不喜崔缇,却忍不住笑了:“殿下心顾万民,自然同你的眼界不一样。”
崔缇亦冷笑:“就怕殿下顾得了天下,却顾不了自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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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些时日,解千愁那边终于有了眉目,我特地至外州密会。
一见面,解千愁面有愧色。他告诉我,自己有个弟弟,因为家里穷,从小过继给了村中大户。那大户姓张,因此自己这个亲弟弟也就改姓了张。只是后来解千愁有了官身,那大户过意不去,又寻思把孩子送回解家。就是这个节骨眼,解千愁的弟弟被四处游荡的韩林儿看中,央告张姓大户可以让孩子跟着自己炼丹修道。
“臣只认定弟弟姓解,哪知道那韩林儿要寻的正是舍弟,这可真是骑牛觅牛,耽误了娘娘的正事!”
“那韩林儿可有寻到。”
“臣已经将他带来了。臣对他说了,娘娘有问,定要知无不言。他巴望着收舍弟为徒,焉有不尽力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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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帘而坐,隐隐绰绰并未发现这传闻中的药痴有何特别之处,与他仙风道骨的师兄相差甚远,就是个寻常市井老头的模样。
凝霜上前将药渣给他看,他甚至没有听凝霜说完,笃定说道:“多的这味药是断藤蕨,是一种只长于断藤峡峡谷不见光之处的蕨草。晒干磨粉,粉末呈姜黄色,入了汤药,因此汤药也跟着变了色。”一个耄耋之年的老头,端的一副清澈温润嗓音。若非亲眼所见,或以为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在说话。
“这药有毒?人若食用,疯癫狂躁?”房间很安静,静到我能听到自己起伏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