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不同舟渡(71)+番外
“断藤蕨无毒,人畜若不慎食用,并无性命之虞。”
我松了一口气,但同时又提起了心,若不是汤药的问题,齐沐的病莫非是命中带的。
“女菩萨有所不知,断藤蕨无毒,但它却是诱发另一种毒物的引子。此物附着在断藤蕨根须上,长于土中便是寻常草木,若是不慎入了骨血,便会化作虫豸一般的活物。这虫豸隐于宿主五脏六腑,一旦宿主饮用断藤蕨粉,虫豸便会异常活跃。只是它活跃了,这宿主便倒霉了,轻则疯癫狂悖,重则肝肠寸断,七窍流血。”
“人身上可会长成片的癣疮。”
“花菜癣!癣上生癣,形似番邦花椰菜。若真的生了花菜藓,继续饮用断藤蕨粉不出十日,必死无疑!”
吱嘎一声,料峭寒风吹开了北窗,从窗户缝中灌入的风旋儿呜呜作响。
“可有解药否?”我咬着嘴唇,忍住冲出帘外锤击殴打的冲动。
韩林儿怕是没听出我隐忍的愤怒,笑道:“贫道这一世钟情制毒,哪有空闲制解药。”
“方外之人本该慈悲为怀,你却遁隐深林,以制毒戕人为乐,何其可恶。”我站了起来,攥紧拳头。
韩林儿终于觉察到我的怒意,顿了半晌悠悠说道:“女菩萨,贫道以为药草各有特性,好与坏都是人为的评价,比起温良的嘉卉,剑走偏锋的毒草更能激发我探索求知的念头,这便是我钟情制毒的原因。须知,在这人世间,最毒的并非毒药,而是人心!”
“对草木之毒性,你了然于胸,可对于人心,你却如云山雾罩。你的错便是不该将毒药带到世间。”
跟这个智商顶格、情商擦地的顽固老头,我想没有继续谈下去的必要。当我迈着沉重的步子踏出门槛,在外等候的解千愁立马迎了上来。
我问他难道真的愿意将自己的亲弟弟拜入药痴门下。这人不问世事,钟情制毒,当受人恩惠,便以毒药相送。比如这断藤蕨粉以及附着其上的虫豸便是药痴馈赠给东越王的,为的是东越王两次帮其清理断藤峡的匪患。一次大概是齐沐十岁左右,后一次便是慈孝元年冬。
解千愁颇有些云淡风轻,说韩林儿有些本事,只是人过于单纯,若是这身本事被别有居心的人学了去,后果难测,倒不如让自家弟弟跟着学。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臣以为世间哪有绝对的清与浊,最重要的是自己的取舍。若嫌官场浑浊,都去隐遁,谁人来激浊扬清。同理,担心拜入韩林儿门下,坏了性情,那韩林儿制的毒何人来解!”我完全为解千愁所折服,他昂扬无惧的生命力跟这春日阳光般动人。
※
别了解千愁,回宫之后我开始有意跟静嫔套近乎,在与她闲聊时,我故意说若是吃不上汤药,怕是要耽误齐沐了。
静嫔笑答,齐沐走得太急,她都没来得及准备好药包,好在得到东越王的首肯,老早便通过军队专用的驿路捎去了燕云州。
她笑得慈爱,我听得心惊。
我以亲戚有同样症候,问静嫔可否给一些药包。
静嫔面有难色,最终还是答应,给了我一个月的剂量。
“一个月必见效果,只是千万保密。这都是天家所赐,按道理,除了世子都没资格服用。”静嫔一脸受大恩之后虔诚感恩的模样。
我心中冷笑,此话不差,天家独“赐”,世子专“享”。
静嫔拿来的药包中,无非是柴胡、地黄、羌活之类,只是这些质地上陈的药材上,沾着些若有若无的土黄粉末。
凝霜用猪鬃刷小心将粉末扫下,一个月的剂量也就积了指甲盖大小的量。
我用食指蘸了些,凑到鼻子前闻了闻,果然似有似无飘着些淡淡的酸味。
按照史书记载,慈孝五年,齐沐被东越王幽闭而死。现今慈孝四年,留给齐沐的时间不多了。
第40章 40 清和·断月·溽夏
溽夏长, 骄阳盛。
没有一丝风,空中飘着干燥泥土的腥味。
送灵回来的路上,凝霜悄悄跟我说, 为太后整理遗容的宫女与她私交甚好。听那宫女说, 太后遗体腋下、耳根后、乳下均有极为细小的殷红的针眼。
“如果你要我们仨都死,还可以告诉第四个人。”
凝霜瞬间跪地压着声音求饶:“若是告诉第四人,奴婢与她万世做猪狗。”
我起身立于窗前,有鸳鸯嬉戏水面, 荡起层层叠叠翠鳞般的涟漪。
“你与裁冰自小服侍我, 我从未将你们当奴仆看待,你们更像是我的妹妹一般。如今你们年岁不小, 我本该早早放你们出宫择良人而嫁。如今,我已请母亲帮你俩在原籍太原州物色品貌端方之人,若你们自己有其他想法,也可告诉我。”
俩人膝行至我身旁, 裁冰惯常口拙, 呜咽有声。
凝霜仰头问我:“若是刚刚言语不当,冲撞娘娘, 也合该我走,关裁冰何事。再说我一向便是这般快言快语,娘娘为何今日揪着不放。”
“平日我也说你,你只是不听,这也罢了, 女大当嫁,难道你们一直守我到老不
成。”
“宫里终身不婚的老嬷嬷多了去,不多我一个。”凝霜嚷道,眼中有泪。
“也不多我一个。”云裁怯生生地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