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不同舟渡(72)+番外
我差点没忍住笑, 用洪荒之力才撑住了一脸冰霜:“总之,我意已决,你俩还是好好打算出宫的日子吧。”
快步出殿,迅速擦了擦泛酸的眼。
到了晚晌也未见二人,我想着许是躲起来互诉委屈了。
我叹口气,绕到条案前,皱眉狠心咬破食指,忍痛将殷红的血挤到墨碟中。
我蘸血用蝇头小楷写了一封信,只希望齐沐老实待在燕云州,不管越州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能返回。
“若返必死,妾身谨拜。”最后八字,我渐渐念出了声。却听殿外通报,常进求见。
这倒是奇怪,他向来谨慎,极少来椒房殿。
常进面带喜色,身后持着明黄衬里红漆托盘的宫人旖旎而入。
“娘娘,下月是王上的寿辰天宁节,这是王上御赐各宫的礼物,奴才第一时间就给娘娘送来了。”
眼前是明晃晃的珍宝,长乐未央千里江山镂雕铜镜、飞鸟点翠镶东珠纨扇、鎏金累丝嵌宝玉如意,今年的赏赐着实比往年丰厚。
我微笑点头:“暑热渐起,公公何必亲自跑这一趟。”
常进不语,眼扫四维。我知其意,让宫人们都去殿外候着。
众人散去,常进也没那么端着身板了,悄声问我:“娘娘为何要送凝霜、裁冰出宫?”
我不觉好笑:“这俩人半天不见人影,原来是去请菩萨了。”
常进下意识左右一顾,其实也是多余,屋里只有我与他而已。
“娘娘最近屡屡查看王上起居注,还有意无意打听王上饮食喜好,前些日子还去了一趟东宫密室。无需奴才提醒,娘娘应该知道,打探尊者行程习惯,是宫中大忌。”面前的清瘦青年眸色凝重,心事重重。
我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反问常进:“我做得如此隐蔽,你竟然都发现了?”
常进摇首强笑:“娘娘,这是宫里,处处耳目。除非是心中所想,若有所行动,很难不会留有痕迹。奴才能察觉到的,都已经帮娘娘掩护过去,只怕百密一疏,难免被人抓住把柄。娘娘到底要做什么,何不与奴才相商,娘娘养尊处优、心思单纯,步步为营、处心积虑本就不适合娘娘。”
常进语气倒是和顺,但明显带着责备警醒之意。我走到枝形落地烛插前,持着铜剪装作漫不经心剪烛花,借以掩饰我的心虚、羞愧。
“常公公机深智远,我要做什么,你难道猜不出来?”
壁上投影踉跄一闪,黑夜沉沉,虫豸隐声。
“娘娘到底心思浅了些。娘娘以为将两个身边人打发走,她们就安全了。就算她俩平安,那椒房殿服侍娘娘的五十口人呢,娘娘的父母亲族呢,还有世孙,他的将来能如何。各州看似太平,觊觎王位的大有人在,若被他们抓到把柄,拉起清君侧的大旗,齐氏一脉气数危矣。”
“他正用最为卑劣的手段毒杀世子,若不是边境告急,此时,世子之命怕是休矣。除了杀掉他,我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
“娘娘何必脏了手,这种事本该奴才代劳。”
我心一抖,转身望向常进。他面藏烛火的阴影中,声音带着无可描摹的诡异。
时至今日,我才知常进家世代为南海采珠人。
常进小时候与家人吃住在岛上,日子清苦,但宁静无忧。
十五年前,王上开辟了数条海外航道,看中了常进所在的小岛,欲将小岛作为货船临时停泊处。
赶村民下岛的方式颇为粗暴,死了不少人,其中就包括常进的父母。
剩余的村民拿着稀薄的补助金拖儿带女重新寻找落脚处。等草草安葬了父母,十岁的常进带着幼弟陷入绝境。最终为了活命,他自愿阉割入宫成了太监。
“杀奴才父母者并非他本人,但若非他利欲熏心、罔顾人命,奴才父母又怎会送命。这些年,奴才一直在等待机会,如今时机已到,奴才愿意为殿下与娘娘效劳。奴才孑然一身,如今幼弟已经安顿好,即便是奴才行迹暴露,也牵扯不了任何人。”
我将用锦盒装着的牵机毒粉以及写给齐沐的血书递给了常进。这牵机毒粉是上次齐沐查投毒一事时意外获得,一直存放在东宫密室。如今,也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是他自食恶果,怪不得旁人。
常进说他有一条暗线,必定能将血书以最快的脚程送达齐沐。
我叮嘱常进保命要紧,若是稍有差池,只管自己逃命去。
※
自从东越王在慈孝元年险被崔缇暗伤后,一直小心谨慎,日常饮食,一百来道膳食,也就从中挑几样食用而已,旁人无从得知他的喜好。另外,进食前,哪怕是用茶,必定都有三个小太监先行尝试,确认无碍后才饮用。
因此要投毒,寻常很难等到机会。
天圣节这天,举城为东越王庆生辰。宫中赐宴群臣前,总会有一个保留节目,由蓬莱州张天师制符水,供东越王饮用,以期得到上苍的护佑。
东越国举国崇道,王家尤盛,因此张天师在宫中地位非比寻常,人称“方外宰相”。
我坐在下首眼睁睁看着祭坛上的张天师以剑端挥舞一张符纸,嘴中念念有声。待咒语念完,将点燃化灰的符纸迅速注入一碗清水中,瞬间那水变得些许浑浊。
张天师殷勤郑重地将水盏捧至东越王面前,东越王身边的侍者习惯性要先去尝一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