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不同舟渡(74)+番外
王后锐利的目光扫向我:“他不能死,至少眼下不能死!五代东越王,整整一百年的积累,到了如今,齐家手上有百条海外航道、千座矿山、数不清的藏宝地,而这一切,都掌握在王上手中,这便是齐家能统率九州的根本所在!若慈孝二年,王上真的就死了,继任的齐沐手中没有筹码,谈什么权衡九州,坐主天下。苏杭州、燕云州、琅琊州,甚至是南澹州谁不想称霸九州,若真纷争频仍,天下大乱,还有我蓬莱州的活处。所以——”
王后走向我,双手箍着我的肩,弯而尖的螺钿护甲扎得我生疼:“他早年沉溺男女之事,功能尽失,如今又爱上了吃金丹。哀家瞧着他的命不会比齐沐更长,只要他将财富清单托底给齐羽,到时候他是死是活又有什么重要!所以,你切不可再生事端,权当是为了齐羽!”
我挣扎出王后的钳制,反问道:“那么世子呢,他活该就死。”
“哀家若是他,定不会再回越州!”
此时,近侍跑来便要耳语。
“说出来吧,如今哀家跟她都没了秘密,藏着掖着干什么!”
那近侍一脸尴尬,清清嗓子小声道:“娘娘,奴才们按您的吩咐,故意放静嫔进来。刚刚她一直在窗外,这会子跑出去了,可要将她抓回来。”
“跟牢她,若是她去找王上,割了她的舌头!若是去的别处,别管她!”
近侍得令,匆匆而去。
我问王后,到底是什么意思。
王后道:“若是真被她听到毒杀一节,倒是个好处。齐沐亦是她的命根子,王上借她的手毒害世子,你猜她会怎样。”
“会杀王上!”
“以哀家对她的了解,借她十个胆子,她都不敢。”王后冷笑。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王后正在宫人的搀扶下上凤辇,面无人色的近侍慌慌张张跑来告知,静嫔投井了。
“投便投了,值得这般大惊小怪。”王后挑眉斥道。
“可救了起来?”我惊问。
“救上来,人都没气儿了,”近侍哭丧个脸,“静娘娘还留了遗言,放在井沿。”
王后来了兴趣:“说了什么?”
“一切过错,皆在贱妾。”
“没了?”
“没了。”
“投的哪里的井。”
“宸极殿后面那个园子。任谁也料不到静娘娘会寻短见,奴才们反应过来,已经晚了。”
王后眼角余光瞥向我,轻笑:“看看,顶包的不就来了。”
见我六神无主、如丧考妣的样子,她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这全是她咎由自取,在这宫里,奸邪该死,愚蠢更该死!”
“母后,静嫔到底是世子的生母。保不齐世子会因此回越州。再说太后遐升,他都没能回得来。”
王后俯身凑到我耳边轻轻说道:“王上之前贬谪的那批要员,如今都在各州运动,不日各州百万勤王大军就要齐汇越州城。王上此举是笃定世子会带着燕云军回越州。你若是有好的信使,这会子可以唤来了,告诉世子,要活命,务必按兵不动。不要跟王上硬杠,以他目前的实力,压根不是王的对手!”
※
王后不让我去管静嫔的后事,说一切都有内廷司打理。
然而成恩告诉我,静嫔根本没按嫔妃之礼厚葬,大约王上默认她是投毒人,着人用破席一裹,扔进一副薄棺中,连夜拉到城外去了。
好在父亲秘密相告,静嫔的坟穴他会着人好生照管,定不至于被野狗叼了去。之后情势好一些,或可另行改迁。
※
某个晚上,我悄无声息登上了王城对面的钟鼓楼。
因为成恩提前打了招呼,守卫们远远退去,只有成恩在近旁照看。
站在钟鼓楼顶,刚好跟对面城楼齐平。
惨白明亮的月光下,吊在城墙上的头颅与干皮好似霜打了一般无精打采。宫城的这个门本是热闹的去处,自从挂了尸首,变得异常冷清沉寂。
我让成恩去楼下守着,拿出了怀中玲珑剔透的铜香炉。
三炷清香,一缕冤魂。
今日是常进的头七,我冒死来祭拜。
高耸的钟鼓楼上,秋风猎猎,我脱掉毛皮斗篷,顿觉轻快不少。
我咬牙翻过
栏杆,站在栏杆外仅容半只脚的方寸地。若是一松手,这数丈的高度,定是摔个稀烂。
我心中默念三、二、一,就在要松手的那一刻,遒劲的手将我的臂弯牢牢箍住,老鹰抓小鸡一般轻松将我拽了回来。
“死一个小太监,世子妃就忙着以命相酬,殿下离开还不到一年吧。”耳边传来男人低声嗤笑。
我用力甩开他的手,直面那双带着嘲意的黑眸:“不这样做,你这个成天没影的暗卫如何肯现身!我且问你,王上手中那座锱铢秤可是你送出的。”之前,听韩林儿说,他用尽心力制作了一座锱铢秤,可以测出鸿毛的重量。寻常银针试不出的毒,这做锱铢秤可以通过称重窥出端倪。
“那秤后来被斗米教的人截了去,如何又到了王上手里?而且,有人在宸极殿外见过你密会东越王。”
我不意崔缇竟笑起来,有一种对牛弹琴的挫败感。
“你这蠢材到底笑什么,常进因此丢了性命,你不知道吗,在你眼中,人命就那般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