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殷莳破了他好几次养气功夫。如今,他实在觉得没必要在她面前端着了。
转回头来,果然那嘴角还勾着。
因殷莳看着甜美娇软,实则心智强硬,是个非常难搞的人。沈缇一度感到自己被她压制了,才有今日的情绪反弹。
哪知道她,一个自学了《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的人,在学琴这件事上这么挫。
实在好笑。
“怎么回事?”沈缇问,“是先生不行?琴不行?还是……嗯……”
还是人不行啊?
殷莳叹气:“不要小人得志。”
此时不得志,更待何时。
沈缇笑得更欢畅了。
好吧。殷莳承认:“都不太行。”
本来就不是什么有音乐细胞的人,先生的教法又很教条,勾不起兴致来。
且殷家那女学,十分松散,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大人们也不太管的。本就是给女孩子们打发时光的地方。
姐妹们喜欢去,主要是因为那里等同于是大家聚头的地方。
“学到什么程度?”沈缇问。
殷莳说:“基本指法是会的,曲子只会一首《湘妃怨》,现在也记不全了。别的,没了。我对这个真的不太感兴趣。”
要是别人弹的,好听的,她肯定是乐意听的。但自己弹的实在不怎么样,找不到乐趣,也无人督促,就放下了。
在这古代,听音乐变得不方便起来。得养乐伎。殷家倒是有,但那是老爷公子们的待遇,主要是宴席和待客。家里是不让女孩子们接触乐伎的。
因伎妓虽不同,却共通。
说起来,殷莳其实挺久没听到过什么音乐了。
尤其小地方,古代的一个特点就是,安静。
“我教你吧。”沈缇提议。
“不必了吧。”殷莳想拒绝。
“琴与花,诗与画,书与茶,从来不分家。姐姐有养花的心,我不信你没有调琴的意。”他说,“母亲当年到京城时甚至没有摸过琴。是父亲教她的,如今她琴艺不输人。”
的确在沈夫人日常起居的次间里,殷莳看到了琴桌和琴。似乎已经成为沈夫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殷莳只是没想到沈夫人嫁人之前竟然没学过琴。
但想一想那差不多是二十年前了,殷家那时候不过是小商人之家罢了,女孩子识个字已经了不得了,琴棋书画大概还够不着。
二十年发展积累下来,到殷莳这一代,才开始成为娇养富家女,才有了条件学琴。
“母亲能学得好,我不信姐姐不能,你们都姓殷。”沈缇道,“姐姐不如信我一回,我给姐姐当先生。”
“如何?”
第63章
人家主动递过来的橄榄枝,要是不接,太败人兴了。
而且人生漫漫,娱乐有限,多学点东西就多点打发时间的方式。
“行啊。探花亲自教我,旁人求也求不到。”殷莳情绪价值给足,“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给不起束脩。”
沈缇道:“束脩可免,但记得要尊师重道。”
殷莳扑哧一笑。
沈缇嘴角含着笑意,轻勾慢挑,远而沉的嗡嗡之声便穿透空气。
殷莳都忍不住道:“这个琴的声音真好听。”
沈缇瞥她一眼:“不是说没有天赋?”
“弹不好不代表我不会听。”殷莳真心赞道,“这个声音真的好听,比我那张琴好听太多了。”
她说着,还伸手去拨了一下琴弦。
又一声长长的“嗡——”。
沈缇的指腹按住那根弦,滑过去,折回,再滑出去。
那道琴音便如泣如诉。
仿佛在他指尖捏着。
真的太好听了,空耳听绝了。
“这琴……”殷莳想问“这琴多少钱买的”,话到嘴边觉得不能跟探花郎这么俗,改口,“真是张好琴。”
沈缇告诉她:“此琴名春生,是前朝雷氏匠师所斫,是一张古琴。”
说到“古琴”,殷莳想起了自己刚下山那时候露的怯。
那时候刚恢复去上学,大娘提醒她第二日别忘了带琴。
殷莳顺口来一句:“明天学古琴啊?”
大娘诧异:“哪来的古琴?我们的琴都是家里从琴行里买的,都是新琴。”
这琴在殷莳那个时空叫古琴,可在这里他们一点都不古,它们就叫“琴”。
沈缇这张倒是真的古琴,前朝传承下来的。还是名匠师所斫,一定很贵。
殷莳赞叹:“怪不得这么好听。”
一分钱一分货。
沈缇唤了一声:“荷心。”
荷心应声进来。
沈缇吩咐她:“换飞气来。”
荷心动作麻利地换了香。
白烟袅袅升起,荷心静静退了出去。
嗡、嗡两声音起,悠远。总觉得那白烟好像都颤了一颤。
殷莳早就注意到沈缇不光脸长得好看,他的手也好看。
手指长且有力,指腹有笔茧。
后世人对这个时空的读书人真的是有一个绝大的误解。
因为自古便流传书生柔弱,比如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之类的形容。这使得后世人会拿自己时代的“柔弱”标准去套在古代的书生头上。
但实际殷莳观察,这所谓的“柔弱”具有时代性,它只能在本时代有意义。因为这个时代缺乏技术和机械来支持生产力、交通,所以人们只能亲力亲为,医学水平低下,身体素质却远胜于后世。
都是练出来的。
肩不能挑,挑的是扁担。手不能提,提的是水桶。
那水桶是木头的,实木。别说装水了,空桶给一个后世人,都可能提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