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宇开霁(2)
这一番谈论结束,天色已晚,月光越发昏暗,街道上灯火暗淡,行人渐渐散去,店主也要收摊了。
店主看了一眼华瑶,不敢开口向她讨要饭钱。她腰间挂着一把长剑,袖口藏着一把匕首,她身边的那一群人都对她毕恭毕敬,她一定是个武功高手,甚至可能来自凉州山寨。
近几年来,凉州战火纷飞,敌国屡次侵犯边境,镇国将军从凉州各地抽调兵马,连打了几回胜仗,士气备受鼓舞。
然而,凉州的贼寇越来越猖獗,贼寇在凉州与沧州的交界之地,修建了三个寨子,俗称“三虎寨”,那地方依山傍水,易守难攻。
贼寇在凉州、沧州境内流窜,所到之处,杀人无数,死者没有一具全尸。
贼寇如此歹毒,正是为了震慑百姓。百姓不敢反抗,只能献上全部家当。
想到这里,店主打了一个寒颤。
正在此时,忽然有人拍响木桌,店主吓了一跳,踉跄一步,恰好对上华瑶的目光。
华瑶问:“店家,为何如此惊慌?”
店主抬袖掩面,支支吾吾道:“姑、姑娘,您尽管吩咐,小人都听您的。”
华瑶从衣兜里掏出一串铜币,摆到店主的面前。她结清了这一顿饭钱,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店主仔细地数了一遍铜币,仍然不敢抬头与华瑶对视。
华瑶低声道:“我是外地来的商人,不太明白你们这里的风俗,若有冒犯之处,还望你担待一二。”
店主抖了抖衣袖上的面粉,悄悄瞥她一眼,才说:“不敢当,不敢当,您是小店的贵客,请问您从哪儿来?”
华瑶说:“我是京城人,爹娘让我到北方来做生意。”
店主叹了一口气:“咱们这里啊,比京城差远了,人要挣钱,也要惜命,谁不是爹生娘养的呢?瞧您年纪轻轻的,您的爹娘啊,都盼着您早点忙完,早点回京城!”
夜色深沉,凉风袭人,华瑶的笑声很轻,那声音在风中飘散,微不可寻。
*
《大梁律》规定,每晚亥时,北方各城执行宵禁,居民不得外出、不得在街上奔走。
亥时未至,街上行人屈指可数。
柳平春为华瑶准备了马车,华瑶却说:“我想走回驿馆,这条路并不远,你不必随行,我们明日再见。”
柳平春道:“侍奉公主原本是下官的分内之事,于情于理,下官应当将您送回驿馆……”
柳平春还没说完,忽然闻到一阵幽香,像是春日杏花的香气,含着一股淡淡甜味。
他抬眼一瞧,侍女站在他的面前,对他温声细语:“柳大人不必担心,公主向来待人宽厚。”
侍女还说:“奴婢名叫罗绮,是公主的近身侍女。”
柳平春念了一遍:“罗绮?”
罗绮退开一步,离他远了一尺,裙摆翩然,余香犹存。
柳平春神色稍定,罗绮又说:“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柳平春拘谨得很:“这、这……”
华瑶轻声调侃:“这可如何是好?穿得起绫罗绸缎的
人,怎么懂得养蚕的辛苦?”
柳平春跟在华瑶的背后,随她一同走在冷清的长街上。
他缓缓道:“殿下心怀仁义,体恤百姓,下官钦佩不已,对您唯有敬仰之情。”
夜色昏暗,月色皎洁,大街小巷之中,隐隐传来婴儿啼哭的声音。
华瑶停下脚步,忽然问道:“依你之见,近几年来,凉州、沧州两地的百姓,日子过得怎么样?”
柳平春收拢袖摆,嘴里只吐出几个字:“这几年来,凉州,凉州……”
华瑶知道他不敢讲实话。她也不想为难他,她岔开话题:“罢了,快到驿馆了。”
驿馆位于长街尽头,灯笼高高地挂在房梁上,灯火辉煌,恍如白昼。
驿馆为华瑶准备的厢房也是皇族专用的,屋内陈设一应俱全,打扫得干净整洁。纱帐薄如蝉翼,床幔轻如细雪,青纱灯笼照得满室通亮。
罗绮环视四周,恭敬道:“奴婢立刻收拾床铺,今夜您一定能睡个好觉。”
华瑶直言不讳:“我想洗澡。”
罗绮嗫嚅道:“夜色已深,窗外也是一片漆黑……”
华瑶看穿了她的心思:“你是不是担心有人偷看我洗澡?”
罗绮点了一下头。
今日初来丰汤县,华瑶察觉此地民风淳朴,街上没有一个地痞无赖。而且,她武功高强,身份尊贵,哪个贼人敢招惹她呢?
这么一想,华瑶放下心来。她看见罗绮神色严肃,她改不了顽皮天性,忍不住想说些什么戏弄罗绮。
华瑶轻笑一声,胡扯道:“如果真有人偷看,无论是男是女,先抓起来,再瞧瞧长得美不美,如果是个美人,那不正好和我一起洗澡?鸳鸯戏水的乐趣,我还不太明白呢。”
罗绮知道华瑶正在胡说八道。她提醒道:“殿下,请您慎言。”
华瑶一点也不在意:“我大哥二哥都有十几房美妾,三姐的后院全是玉树临风少年郎,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就算我惹了风流债,只怪皇兄皇姐带坏了我,言官骂不到我头上。”
华瑶没有一丝一毫的害臊。她天性活泼开朗,顽皮胆大,偶尔也会说几句不着边际的话。虽然她对情爱一窍不通,但她什么话都敢讲。
罗绮作为华瑶的贴身侍女,只能顺着华瑶的意思说:“奴婢立刻为您准备热水。”
柳平春站在门口,听见她们的对话,心中百感交集。他原本以为华瑶是个温柔内敛的人,如今他才发现,华瑶的性格十分复杂,他感到十分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