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平春独身一人,吃穿住行都在县衙。自从考取了功名,他就在恩师的提携下,任职于丰汤县。丰汤县的生活毫无波澜,平日里,别说王公贵族了,甚至没有京官京商的影子。
柳平春不敢怠慢华瑶。他回到县衙,挑选了十名捕快,派遣众人去驿馆守夜。
丰汤县这座县城,地方不大,人口不多,消息也不灵通,一年到头无事发生,今天碰上守夜的苦差,捕快们有些不情愿,柳平春还是把他们带去了驿馆。
驿馆里有一座花园,草丛掩映着一条小路,紧邻着太湖石堆叠的假山。
柳平春率领众人,穿过小路,绕过假山,恰好撞见了公主的近身侍卫。
近身侍卫正当壮年,大概二十岁左右,高大英武,俊朗不凡。他右手持剑,拇指的指尖抵着剑柄,随时都能拔剑出鞘,他的嗓音冷得像冰:“公主已经就寝了,柳大人还有什么事?如果没有要紧事,请您离开驿馆,明日再来拜见公主。”
他的剑柄上刻着“齐风”二字,这是侍卫在皇宫里当差的规矩,人不离剑,剑不离名。
齐风是千里挑一的武功高手,他脚步沉稳,身手敏捷,力气远远胜过常人。他站在这里,威风凛凛,杀气腾腾,柳平春被他吓了一跳。
齐风重复了一遍:“如果没有要紧事,请您离开驿馆,明日再来拜见公主。”
柳平春连忙说:“齐风……齐大人,请您息怒。”
柳平春提着一盏灯笼,灯影摇曳,齐风忽然拔剑,剑刃寒光闪闪,照出了柳平春的面容。
“啪”地一声,灯笼摔落,柳平春惊叫道:“有话好好说,您别动手!”
雨水喷溅在柳平春的身上,柳平春定睛一看,这才发现,那是鲜红的人血。
几个蒙面壮汉从假山的山洞里跳出来,他们的手臂裸露在外,绑着“三虎寨”的布条。
“三虎寨”坐落于凉州、沧州的交界之地,此地的强盗穷凶极恶,杀人不眨眼,犯下了无数命案。
柳平春万万没想到,强盗竟然闯入了丰汤县!
柳平春连退三步,喃喃自语:“你们这些贼人,竟敢擅闯驿馆……”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强盗挥刀一劈,斩向他的脖颈。
千钧一发的关头,齐风凌空一跃,他的剑尖撞上了刀锋,“铮”的一声,震耳欲聋,强盗被他震退了。他一剑急刺,刺入强盗的脖颈,那人来不及躲避,立刻断气了。
远处火光冲天,近处传来一阵尖叫声、哭喊声、刀剑碰撞声。
血腥味飘散过来,柳平春如梦初醒:“公主在哪里?!金枝玉叶,容不得半点闪失!”
第2章 心轻贵胄王侯 玉楼点翠,天子长醉
亥时已过,华瑶刚洗完澡。
华瑶坐在床上,翻弄账本。她虽然贵为公主,却没有自己的封地,钱不够花,经常为银子发愁。
宫里赏赐的珠宝首饰全部刻有“高阳”二字,“高阳”是皇族的姓氏,尊贵之极,天下皆知,华瑶不能把那些东西拿出去卖。
华瑶翻了一会儿账本,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她做了一个噩梦。
在梦里,她回到了从前。
那时候,她和母亲住在一起。
华瑶的父亲是九五至尊,但她的母亲出身贱籍。
母亲原本是教坊司的舞姬,京城的官员把她当作礼物献给皇帝,皇帝十分宠爱她,却没有赐她位份。
出身贱籍的人,这一辈子都是贱民,贱民不能入住皇城,这是祖宗流传下来的规矩,皇帝不会为了任何人破例。
华瑶的母亲从来没有踏进皇城半步,她住在京城郊外的昆山行宫。入住昆山行宫的第三年,她生下了唯一的女儿华瑶。
昆山行宫依山傍水,水边有一栋高楼,叫做“玉楼点翠”,前后的庭院里,种满了白牡丹,像是一片白茫茫的雪景。
华瑶的母亲长居此地,民间传出了一首歌谣:“牡丹亭上,白雪纷飞,一顾倾城,再顾倾国,玉楼点翠,天子长醉。”
华瑶出生的那一日,朝阳灿烂,霞光漫天,昆山行宫牡丹盛放,钦天监的官员都说,这是大吉之兆。
皇帝大喜过望,册封华瑶为大梁朝四公主。
华瑶天赋极好,悟性极高,读书、识字、习武都比同龄人更早,太傅称赞她“必成大器”,父皇对她也很亲切和蔼。
华瑶一直以为父皇器重她,疼惜她和她的娘亲,直到昭宁十二年,她才清醒过来。
事发当天,父皇站在“玉楼点翠”的前庭。
父皇怒声道:“教坊司养出来的东西,以色侍人,天生贱命,死不足惜!”
华瑶不知道父皇为何动怒。
那一年的华瑶只有四岁,还不及父皇的一半高。她看见娘亲跪在父皇的脚边,娘亲哭得双眼通红,她心疼娘亲,她也哭了出来。
娘亲身边的宫女把华瑶抱走了。
华瑶拽住宫女的衣角,嘴巴又被宫女捂紧。晨风凛冽,就像刀子一样,割在她的脸上。她亲眼看见,太监扯着一条白绫,勒紧了娘亲的脖子。
娘亲临死之前,转头望向了华瑶,短短一个瞬息之后,娘亲的脸色就变了,变得又青又紫。
娘亲已经想到了,死人的脸色是很恐怖的。她使劲地扭过头,不让华瑶目睹她的死状。
白绫不仅缠在娘亲的身上,也缠在华瑶的心上。
华瑶喉咙酸疼,脑海一片空白,她的呼吸停止了,心跳也停止了,宫女还对她说:“公主殿下,千万别出声,快闭上眼……”
华瑶没有闭眼。她不会忘记那一天发生了什么。